烏嬋低低哦了一聲,沒有吭聲。


    陳紅玉微歎口氣,笑道:“嫂嫂和王妃素來要好,最是舍不得王妃了。趁王妃還在京中,這些日子,你就去錦城王府上多走動走動吧。”


    烏嬋低頭,“再怎麽走動,也是要走的。”


    陳紅玉笑了一下,“嫂嫂就是別扭。”


    時雍道:“看來人家是是巴不得我走呢。”


    烏嬋的眼睛又叫她說紅,哼聲扭頭,“就是,你可快些走吧,才不想看到你。”


    時雍起身為她奉上茶水,笑著逗她道:“小娘子別生氣,小生這裏給你陪個不是。求求你,多同我走動走動,你舍得我,我可舍不得你呢。”


    烏嬋看她那嬉皮笑臉的模樣,哼聲笑了起來。


    小姐閨房裏歡聲笑語,定國公府前廳也是熱鬧。


    今日府上有宴請,來了好些親朋。現在的陳家在京中炙手可熱,榮寵無雙,多少人想要上趕著巴結。定國公很是不耐煩,索性專門設了宴席,一並答謝親朋們的好意。


    時雍來時瞧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說話間,又問起。


    “你們一會兒可要去前廳待客,我來不會耽誤你們吧?”


    烏嬋搶著回答,“不用,將軍說了,自有他和父親應付,不用我們出去虛與委蛇。”


    陳紅玉看著她偷笑,瞥了烏嬋一眼,“哥哥可疼嫂子了。”


    烏嬋俏臉一紅,不知想到什麽,又歎息,“再心疼又何用?你沒看府裏那些個女子,一個比一個俏……”


    陳紅玉道:“那也不是哥哥自願的。那些人硬把女子塞進來,哥哥剛剛上任,不好全部都得罪。”


    烏嬋嘴巴微微一癟,“是不是硬塞還不是他說的。”聲音越說越小聲,“父親嘴上不說,心裏頭還是想他收了那些女子,為陳家開枝散葉……”


    陳紅玉歎息,“嫂嫂別難過。無論如何,你都是哥哥心裏最重的那個,我永遠隻得一個嫂嫂。”


    有一句話,陳紅玉其實沒有出口。


    “這就是女人的命。”


    不說烏嬋,就說她自己,尚未與哲布成親呢,朝廷已經挑好了陪嫁,有端正俏麗的貴女,有尚歌舞技藝的伎人,說是為溫儀公主陪嫁過去解悶的,陳紅玉心裏卻十分清楚,全是為哲布準備的女人。


    這是身處高位的男子獨有的特權——可以無限製的擁有無數的美女,合理合法。


    時雍聽著,心裏頗不是滋味。


    曾經,她以為自己穿越而來,是可以改變這一切的,可是,上輩子她辦女子學堂,為女子灌輸自強獨立那一套,沒少吃苦頭……這輩子她才明白,時代的浪潮卷到這一片沙灘上,她也隻是一條鹹魚而已。


    “還是阿拾好。”


    烏嬋和陳紅玉齊齊看向她,眼中光芒複雜帶笑。


    “王爺待你一片真心,世上無兩。”


    時雍本想謙虛兩句,順便安慰,為她倆打氣,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那些虛偽的客氣不必要。


    “好眼光。王爺的確很好。”她笑著朝烏嬋和陳紅玉眨眼,認真道:“不過,在你們的夫婿眼中,你們也都是世上無兩的女子,也一定會得此獨愛專寵。”


    獨愛專寵?


    烏嬋和陳紅玉隻是笑。


    她們和時雍一樣,都是颯爽女子。


    可她們又和時雍不一樣,意識裏從不敢有這樣的期望。


    這次,時雍朝她們伸出手來。


    “願我們在十年之約時,都能聽到對方的好消息。”


    烏嬋和陳紅玉笑了笑,與她的手握在一起。


    “好。”


    “但願。”


    ……


    光啟二十四年三月初七,光啟帝宮中設宴,一並為錦城王和哲布親王踐行。


    明兒個天一亮,哲布就要帶陳紅玉離京了。再怎麽說,都是大晏的公主,這一夜的酒宴極是豐盛,凡四品以上官吏和內外命婦都有受邀,相當於是新娘子出嫁前娘家辦的花夜酒了。


    宮中張燈結彩,喜慶熱鬧。


    陳宗昶喝得兩眼通紅,醉醺醺地說著胡話,光啟帝讓李明昌趕緊扶了他離席休息。


    兩個人打小一塊兒長大,情誼深厚自不必說。


    為了促成這樁婚事,那天,光啟帝特地召陳宗昶入宮,隻說了一句話。


    “兄弟,別人家的孩子,我信不過,也配不上我大晏公主的封號。”


    兩國聯姻是為國嫁,不是家世,而是國事,陳宗昶怎會不知?他應下了婚事,可是在陳紅玉離京前夜,一想到自己從小疼大的女兒遠去漠北苦寒地,從此不得相見,就忍不住傷感。不喝酒還好,幾杯酒下肚,被李明昌扶到後殿,陳宗昶借著酒勁兒,抱著柱子痛哭了一場。


    八尺男兒壓抑的哭聲,令人心痛。


    李明昌拍著他的後背安撫,回頭看到皇帝,張了張嘴巴,又閉上。


    趙炔朝他擺手,在殿門口靜立片刻,默默地轉了身。


    ……


    次日一早,酒醒後的陳宗昶整肅著裝,趕赴奉天大殿。


    一襲紅毯自玉階而下,一路出皇城,綿延數裏,光啟帝身著通天冠服,攜貴妃楊氏隆重送嫁,長公主、通寧公主、太子殿下和闔宮女眷悉數到場。一應官員、王侯公卿,依例而立。


    鳴禮奏樂,禮官唱念祝禱詞,長公主眼含熱淚,親手為陳紅玉簪發。


    陳紅玉跪地,長長謝恩,淚水盈目。


    高高聳立的奉天殿前,送親使者整裝待發,威武的皇家護衛、匍匐跪候的宮人,金銀財寶、綾羅財帛、字畫書籍……滿滿的皇家氣派,半分不輸當日光啟帝嫁女。


    “吉時到!”


    “恭送溫儀公主!”


    禮官前頭引路,司禮內官持禮器華蓋隨行,陳蕭騎馬引兵打頭,錦衣儀仗陣列跟上,皇城門口,還有數千送嫁官員嚴陣以待。陳蕭會親自將妹妹送到陰山出塞,等北狄的迎親使節到達,這才返回京師。


    長安大街早已鋪滿了紅毯,道路仿佛沒有盡頭,兩側全是出來看熱鬧的百姓。


    很多人都記得哲布親王騎馬入城那日的俊朗儀容,而今日的新郎官,比起那一天來似乎更為英武了幾分。親王禮服,手執韁繩,腰係寶刀,劍眉如畫,目若星辰,五官刀刻一般深刻。他的皮膚比大晏京師的男子略深,如一層淺銅顏色,不若白馬扶秀俊美清雅,不似趙胤美顏風儀高華,卻自帶男子氣概,自有親王風度。


    沿途全是歡笑聲,恭賀聲,祝福聲。


    陳紅玉端端正正地坐在嫁輦上,大紅的蓋頭下,淚水早已濕了妝容。


    時雍和烏嬋二人,拉著手,隨著嫁儀一路行走了許久。


    人群裏,還有呂雪凝、周明生,王氏、宋長貴,還有無數張熟悉的麵孔。


    每走一段,便有人大聲叫“溫儀公主慢行”,而時雍和烏嬋等人,隻是沉默,目光相隨,直到嫁輦越去越遠,再也看不見。


    “紅玉嫁人了。”


    烏嬋緊緊摳著時雍的手。


    “你也要走了。”


    時雍扭頭看她一眼,突然莞爾。


    “別難過。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烏嬋困惑,“哪裏?”


    時雍道:“去了你自是知曉。”


    ……


    畫舫安靜地停泊在水麵上,今日人們都去觀看溫儀公主的嫁儀了,湖畔人少,林中似有鳥鳴,極為安靜。


    烏嬋看著眼前的畫舫,張大嘴巴,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你……什麽時候把畫舫買回來了?”


    時雍沒有解釋更多,朝她眨了眨眼睛。


    “上去看看。”


    當年,烏嬋自然是畫舫的常客,有時候玩得累了,直接在時雍這裏睡下也是常事,她從來沒有想到,還有一日能登上這艘畫舫,一時興奮不已,提起裙裾就往上麵跑。


    門推開,她臉上的微笑突然斂住。


    畫舫裏隻有三個人。


    一個白發似雪,一個坐在輪椅,一個默默而立。


    “燕穆?雲度,南傾?你們……你們出來了?”


    烏嬋的臉上,驚喜和驚訝同時存在,看上去那表情格外喜感。


    燕穆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烏嬋看看他,又看看雲度和南傾,聲音情不自禁地哽咽起來,“你們,可還好?”


    燕穆笑容不變,南傾道:“我們都還好。大都督沒有為難我們。”


    雲度道:“沒有大都督了,隻有錦城王。”


    看著幾個人別後重逢時快活又歡愉的表情,時雍恍惚回到了當初。雍人園還在,畫舫還是盛景,她富甲一方,容色傾城,張揚又恣意,惹來多少目光……而這幾個人,伴了她好多個年頭。


    “苦盡甘來,大家都還好好的。”


    “真好。”


    “真好。”


    烏嬋又笑又哭,燕穆隻是微笑看他,雲度和南傾靜默不語。


    “今日晌午畫舫聚餐,就我們幾個。”


    時雍笑盈盈地看著他們,微微眯眼。


    “我們好好話別。”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玉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姒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姒錦並收藏錦衣玉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