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雪夜寒冷異常,但誠國公府裏卻是熱火朝天。


    照明的、傳水的、掃雪的,丫頭婆子絡繹不絕地川流在玉姬的臥房,雪地裏一串串腳印,雪花飛舞的天地裏,嗬氣成霜。


    時雍乘坐的馬車剛一落地,她便一躍而下,直奔玉姬臥房。


    玉姬已經發作了,來的路上聽小廝說,是夫人起夜時不小心滑倒導致的。


    元馳在門口走來走去,誠國公夫人絞著手帕緊張得繃直了身子。


    時雍來不及多說,也沒有行禮,朝他們略一點頭,便打簾子衝了進去。


    房裏的地龍燒得很足,丫頭產婆都緊張得汗流浹背。玉姬躺在床上,咬著唇痛苦的呻吟,額頭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棉被早已滑落到腰下,地上的兩個水盆裏,清水被鮮血染紅。


    觸目驚心。


    “我來了……”


    時雍打開藥箱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手套戴上。


    “眼下如何了?”


    “郡主……”玉姬呻吟著喚她,“幫幫我,救我。”


    產婆搶著接話,“胎兒頭大,卡在產道裏出不來,凶險呀……”


    屋子裏悶得如同一個蒸籠,時雍聽著玉姬的喊聲,心髒微微一抖,下意識想到趙胤先前說的那句話——他們的孩子。這個時代女人生孩子就真的是鬼門關。


    女人生孩子的疼痛,時雍有理論,可理論和實踐不同,看著玉姬撕心裂肺的哭叫,後背仍是一陣陣發麻。


    “啊……好痛……我好痛。”


    “夫人你忍一忍,再忍忍就好了。”


    “看到頭了,用力啊,夫人。”


    “夫人,用力!”


    “啊!”


    鮮血崩瀉而出。


    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床褥染得猩紅一片,顏色近黑,慘叫聲更是如入地獄。


    “不行!出血太多,這樣下去不行了。”


    時雍抽出銀針為玉姬連紮幾針,護住她的心脈,轉頭吩咐丫頭。


    “找一個大浴桶,灌滿溫水,要快!”


    丫頭應聲跑了出去。


    旁側的產婆卻是愣了一下,“敢問郡主,做什麽用?”


    “分娩。”時雍簡潔地回答,說完回頭查看玉姬的狀態,低頭安撫:“你別怕啊,有我在,你會安然無恙的。”


    玉姬雙眼染淚,“痛……我好痛……”


    “我知道。”時雍潤了潤嘴,“等下我把你放入水中,你會好受一些。”


    玉姬滿頭大汗地抓緊她的手,不知聽清她說的話沒有,隻會點頭,兩個產婆卻是大驚失色,“從未聽過在水中生孩子的,郡主,這恐怕不妥……”


    “啊!”玉姬疼痛叫喊:“聽……郡主的,聽她的。”


    產婆想說什麽,卻又忍住了。


    時雍知道她們的顧慮,麵色微微沉下。


    “有事我擔著,還不快去準備!”


    ……


    玉姬已然耗盡了力氣,在她的身體被抬入浴桶裏時,她身子激靈一下,不知是水溫的刺激還是情緒的波動,呻吟著,突然張嘴大罵。


    “元……疾行!你是個混蛋!”


    “混蛋……啊!”


    淒厲地叫喊著,玉姬整個兒泡在水裏,虛弱地張大嘴巴,感覺身子突然輕了不少,像是被水托舉起來似的,而因為她的用力大罵,身下突然下墜,腹部鬆開,感覺有什麽東西滑落下去,緊接著,耳邊便傳來“哇”地一聲哭喊。


    是嬰兒的聲音,雄渾、有力。


    “生了生了!”


    “哇……哇……”


    外麵的元馳早已等待不及,聽著嬰兒的哭聲,像得了衝鋒的號角一般,扒開簾子就衝了進來,撲向玉姬,緊緊抓住她的手。


    “早知道罵我如此管用,你就該早些罵的……”


    “滾!”玉姬像缺水的魚,嘴巴一張一合,渾身濕淋淋地,雙眼大睜著瞪著元馳。


    元馳嘿嘿直笑,“等會子再滾。等你罵夠了的。”


    “我要看看……孩子。”玉姬轉頭看向丫頭。


    孩子的臍帶已經剪斷,時雍正在低頭處理肚臍,聞聲回頭一笑。


    “恭喜小公爺,是個小公子。”


    “公子麽?”玉姬喃喃一聲,神色明顯不如方才亮了,聲音更是不無遺憾:“為何不是女兒……”


    誠國公府都盼著生個大公子,但玉姬不同,狄人族以女子為尊,她最想要的是女兒。元馳看她失望的表情,連忙握著她的手安撫。


    “無防,頭胎生兒子,下一胎咱們再生個女兒,去做酋長……”


    玉姬吸氣,用盡力量推他。


    “滾……想都別想了……”


    ……


    多年以後,時雍看到玉姬左手牽一個,右手牽一個,元馳懷裏還抱著一個的情形,總是回憶起今日在誠國公府為玉姬接生時的樣子來。隻是,彼時的玉姬和元馳,已經冰釋前嫌,小日子更是如魚得水,和和美美。


    隻說眼下,誠國公府上上下下歡天喜地地迎接著大公子的到來。


    老誠國公更是歡喜得當場提筆寫下孩子的生辰八字,交到元馳的手上。


    “去!你親自跑一趟慶壽寺,就說請大師為我家大孫子,賜一個小名,能補益八字的。”


    元馳看了一眼,狐疑地道:“父親難道不知道,覺遠大師就在京中?”


    誠國公愣了愣,又是一喜,“在京師何處?還不快去請!”


    元馳笑道:“眼下人在宮中。我也是聽靳薪說起的,覺遠大師那日突然覲見陛下,不知是窺得了什麽天機,陛下還專程留他下來,共事商討呢。”


    “那敢情好,不用我們跑那麽遠的路。明兒一早,為父去求賜字。”


    誠國公父子二人說話的時候,時雍剛好從內室出來。


    乍一聽到元馳那句話,心裏條件反射地一凜。


    覺遠入宮找皇帝,和皇帝突然要敕封趙胤為王,有沒有直接關係?


    …………


    承幹殿,燈火通明。


    光啟帝與覺遠和尚相對而座,李明昌挑了挑燈芯,默默退到一旁。


    “阿彌陀佛!”覺遠打了個佛手,雙眼幽深地盯著棋盤,突然歎息搖頭,那模樣頗有一種飄然若仙之感,“命數如此。貧僧道行淺薄,實在無他法可解。還望陛下見諒!”


    光啟帝眉頭緊鎖,慢慢撚起手上的黑子,落在棋盤。


    “大師不必客氣。既是天意如此,那朕便遵從天意罷了。”


    唉!覺遠長歎一聲,“陛下聖明。”


    恰在此時,小椿子低頭小步入內。


    “啟稟陛下,大都督求見。”


    光啟帝抬頭看一眼燃燒的燭火,“快請!”


    覺遠畏懼趙胤,身子下意識地繃起,看著光啟帝道:“那貧僧先行回避……”


    光啟帝笑了,“大師不妨同朕一起見見阿胤?”


    “這……”覺遠遲疑,“貧僧還是不見了吧?以免大都督又責怪貧僧怪力亂神,搬弄是非。”


    光啟帝不著痕跡地勾起一側嘴角,“你連朕都不怕,卻是怕他做什麽?除非你所言確實存疑,不然你秉承天道行事,為何要回避?”


    覺遠硬著頭皮坐了回去,輕撫一下幹淨的僧衣,神色仍是有些不自在。


    光啟帝輕笑起來,“看來這個阿胤著實令大師頭痛。”


    覺遠沉默一歎。


    他那是怕麽?是惹不起。


    腳步聲有節奏的傳來,覺遠手上的佛珠轉動得越來越快,直到趙胤進入內殿,向光啟帝請安,他的手指才驟然停下。


    “免禮。”光啟帝朝趙胤擺了擺手,叫李明昌:“賜座!”


    李明昌應道:“是。”


    趙胤看一眼覺遠,並沒有流露出什麽異樣的表情,隻是朝他平靜地看了一眼。反倒是覺遠大和尚,也不知是做了什麽虧心事,看到趙胤出現,便不知手足如何擺放了一般。


    “貧僧見過大都督。”


    “大師有禮了。”趙胤淡淡道。


    光啟帝笑問:“阿胤此時入宮見朕,有何要事呀?”


    趙胤的目光不緊不慢地掃過覺遠,麵無表情地望向光啟帝,“臣此時入宮,原是有事相問。眼下看到覺遠大師在此做客,臣已然有了答案。”


    “哦?”光啟帝道:“朕倒是好奇,阿胤想問什麽,答案又是什麽?”


    趙胤突然冷笑一聲,剜向覺遠和尚。


    “大抵又是掐指一算,國朝又有大事發生。或是夜觀天象,發生紫微異動,帝星示警了吧。不然,陛下也不會這麽急匆匆地想把微臣趕出京師,放逐天涯。”


    覺遠啞然。


    因為趙胤的話雖然不是他原本的說辭,卻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光啟帝哈哈大笑起來。


    “非也非也。封王賜地怎會是放逐天涯?我大晏自太祖爺起,便有親王分封的傳統。藩地繁盛、兄友弟恭,也是江山社稷之福……若能就此恢複阿胤親王身份,朕以為這紫微星倒是動得好。哈哈哈。”


    皇帝一個人笑得暢快。


    就好像“帝星異動”這種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出現,他竟像是快活得不得了。


    覺遠和趙胤誰都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光啟帝終於笑完了,看了看相對無言的兩個人,清了清嗓子。


    “不必如此嚴肅。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這個帝星它再怎麽動,也是在咱們兄弟二人之間動,又沒有動去外人家裏,怕什麽呢?”


    覺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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