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清寒,日子過得極慢。


    一轉眼,便到了九月底,天氣變涼了,尤其在山中,一早一晚更是寒冷。


    京師捎來了冬衣,也傳來了陳嵐、王氏和宋長貴等人的信件和問候。


    陳嵐話不多,也不問時雍要在慶壽寺裏做什麽,隻道:“近來時疫多發,你在山中清修也好。記得多添衣,加餐飯,不用記掛著娘,京中一切安好。”


    宋長貴也是話語寥寥,對阿拾將他帶到霄南鎮,錯失老娘被順天府衙審查入獄的事情,一字未提,多是叮囑她照顧身體,防備時疫,反而是王氏讓宋鴻代筆寫了好幾頁紙,絮絮叨叨。


    王氏的話裏,除了叮囑時雍小心疫症,大多是家長裏短。從她們認識的人裏,誰誰被感染了時疫,誰誰不幸過世,這些日子她和宋香宋鴻都沒有出門,困在家中,但不愁水米,女婿每日會派人護衛,送米糧飲食等物,很是令人安心。再又提及劉清池托人送東西來家,被她扔了出去,惹得宋香大哭與她鬧別扭,事無巨細……


    信裏,王氏沒有提及宋老太入獄,顯然是不知情。


    而且從信裏語氣判斷,王氏的消息來源顯然不如通寧公主。信是她托錦衣衛轉交的,根本就不知時雍如今在慶壽寺,仍以為她同趙胤在一起,為了疫症四處走動。


    長輩總是噓寒問暖。


    男人麽,她離開這麽久了半個字都沒有,連口信都沒有托人傳來一個,問都不問她在做什麽。


    時雍覺得,趙胤大概當她已經死了吧?


    念及此,時雍挑了挑眉梢,將三封信的內容,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這才慢條斯理地壓在案頭,重新拿起了她寫了一半的紙張,托袖抬筆。


    慶壽寺的鍾聲,穿過廟宇傳來,渾厚,綿長,梵聲悠悠入耳,時雍整個人寧靜得如同老僧,沒有嘈雜,沒有浮躁,心裏半分波瀾都沒有。


    選擇在慶壽寺裏做這件事情,她很滿意。


    這些天裏,時雍閉門不出,究竟把自己關在屋裏做什麽,旁人無從知曉,隻能看到每日裏侍從們將源源不斷的東西往郡主屋子裏送,全用箱子裝著,時不時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音,像是金銀鐵器,又像是瓶瓶罐罐,不知裏麵到底裝了什麽,可沒有人敢去打聽,甚至都不敢靠近。


    因為時雍身邊的那些侍衛看上去都好凶。


    覺遠身邊的小沙彌個個都繞著走,私底下詢問師尊,郡主不會要在廟裏做尼姑吧,那慶壽寺不是要劃出一半做尼姑庵了?


    覺遠近來修行倒退,隱隱有氣血不穩之象,吃了好幾副湯藥未見好,索性便托口“病重”,除了寺中醫士,不再麵見客人,暗地裏卻是吩咐武僧守好寺廟,不讓人借機鬧事。


    不過,


    時雍對外麵發生的事情,卻是無所不知。


    有嫻衣伴在身邊,遠比春秀子柔這兩個嬌弱的小姑娘以及塔那恩和這兩個異邦丫頭更為貼心,用起來自然也更為方便。


    嫻衣到底是趙胤府上調教出來的婢女,有分寸,有本事,主子一個眼神,她便能照顧到情緒,知道該做什麽。她每日裏會將時雍想要知道的事情一字不漏地稟報上來,也因為了朱九的關係,更方便上傳下達時雍的命令。


    時雍這陣子簡直快要愛上她了。


    累的時候,伸個懶腰,就有人捏肩捶背。


    想要做什麽,隻要吩咐一聲,或是一個眼神,嫻衣就能辦得妥妥當當。


    她甚至有些懊惱,這居然不是她的丫頭,而是趙胤的人。


    狗大驢憑什麽擁有這麽好的婢女?


    “嫻衣啊,幫我備點熱水。”


    時雍閉著眼睛伸了個懶腰,剛要從椅子上站起來,就被嫻衣按了下去。


    “郡主別動,婢子先給你鬆鬆筋骨。”


    每天忙活下來,時雍最愉快的就是這個時候了,她也不見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胳膊搭在扶手上,雙手輕闔,懶洋洋地道:


    “往後你就跟著我好不好,別回無乩館了。”


    她半是玩笑半認真,嫻衣聽了,卻好一陣兒沒有出聲,直到時雍快要睡著了,才聽她低低道:“婢子是可以,就怕朱九不肯。”


    謔!?


    時雍的瞌睡秒醒。


    她睜開眼,瞄了嫻衣一下,笑盈盈地道。


    “那等我們回了京,我就把你許給他好了,看你迫不及待的小樣兒……”


    “哪裏有?”嫻衣當即臊了個大紅臉,羞澀地垂下眼皮,“婢子自是願意陪著郡主,隻是答應了朱九,又不好悔婚嘛。畢竟當初他救了婢子一命呢。”


    時雍暗自偷笑。


    小妮子就是會找理由。


    時雍笑著瞄她,“九哥這人可以的,對你那是一心一意。尤其這些日子,幫我們做了不少事,毫無怨言。”


    嫻衣道:“為郡主辦差本就應當。”


    時雍抿笑,“那可不能這麽說,九哥是侯爺的人,本就不必聽命於我。”


    嫻衣低頭看著她光潔的額頭,遲疑一下,“婢子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時雍抬頭,“說呀,你跟我客氣什麽。”


    嫻衣想了想,說道:“婢子不知郡主與侯爺有何恩怨,但這些日子,郡主對侯爺的事,不聞不問,著實讓婢子心裏發慌……郡主與侯爺既成夫妻,有什麽解不開的隔夜仇呢?婢子不會說話,但郡主是個通達的人,想必明白婢子想說的是什麽……”


    時雍沉默。


    嫻衣垂下眼皮,又勸道:“婢子知道郡主是個驕傲的人,也不肯對男子小意奉承,可侯爺畢竟是侯爺,是男子,也是主子……婢子跟在侯爺身邊這麽多年,從未見他待誰像待郡主這麽好過……”


    時雍眼簾微垂,幽幽地笑問:“你看他待我……是真心好的嗎?”


    嫻衣道:“自然是真心的好。婢子雖是旁觀之人,但可用項上人頭擔保……”


    “別!”時雍連忙阻止她,飛起一個俏眼,似笑非笑,“別說這種話,慶壽寺裏菩薩多,萬一你那主子不爭氣,豈不連累了你?你說他待我好,你看都這麽久了,他可有問過我死活麽?”


    嫻衣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突然聽得外麵傳來一聲輕咳。


    “郡主,屬下有急事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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