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謝放幽幽歎息,“那公主想要如何?”


    成格扭過頭,半眯起眼,凝視他。


    “你說呢?”


    謝放垂目,“在下不知,還請公主明示。”


    這個人是榆木腦袋嗎?她已經說得這麽明顯了,他居然還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


    成格公主磨了磨牙,“以前我以為你們南晏人個個聰慧狡詐,不曾想,你是個蠢貨。”


    謝放:“……”


    沒有人喜歡被罵愚蠢,但謝放沒有回應。


    隻要這個公主能消消氣,不再來糾纏於他,別說罵他幾句,就算打他一頓,他也不會在意。


    成格看他老老實實地站著,高大的身子紋絲不動,但嘴巴就像被人縫上了似的,半個字都不再吐露,不由有些無奈。


    她走得再近些,發現自己隻及得上謝放的肩膀,氣勢很是不足,又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退後兩步,望著他。


    “你是趙胤的侍衛?”


    謝放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換了話題。


    一抬頭,微微發怔。


    “是。”


    成格抿嘴。


    覺得這個人真是蠢得無話可說。


    她再次清清嗓子,“那你是錦衣衛嗎?”


    謝放沉眉,“是。”


    成格想了想,又道:“你在錦衣衛是什麽官職?”


    謝放道:“沒有官職。”


    成格眼睛又是一瞪,“這麽說,你隻是一個普通的兵卒?”


    任何一個錦衣衛都不是普通的兵卒。但謝放沒有向成格解釋,而是沉默一下,點了點頭。


    “是。”


    成格的臉上略略浮出一抹失望。


    “那就麻煩了。”


    她自言自語般喃喃一句,不知想到什麽似的,又突然抬頭,眸中波光湧動。


    “那你若是立得功勳,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提拔了?”


    謝放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皺眉不語。


    成格的腦子轉得很快,“或是,你可以花銀子買官嗎?你若沒銀子也沒有關係,我可以先給你。”


    謝放聽得稀裏糊塗,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公主說這些,到底是要在下怎麽辦?”


    成格別開眼,雙手負在身後,挺胸抬頭,一副向他施恩的傲嬌姿態。


    “雖然本公主不喜歡你這個人,但你我既然有了肌膚之親,那本公主就迂尊降貴,勉為其難地招你為駙馬好了。”


    她嘴上說得不以為然,一顆心卻怦怦亂跳。


    “畢竟我是個姑娘家,木已成舟,我,也不好再嫁給別人。”


    謝放錯愕。


    在他的印象裏,北狄、兀良汗都是民風彪悍的地方,這裏的女子比南晏更為直爽大膽,對男女之情也更為開放,有的是婚前交好,私相授受卻另嫁旁人的事情。他一早就知道成格公主喜歡的人是來桑。因此,他也就從未想過,成格公主的處理辦法,居然會是這個。


    “怎麽,你什麽表情?”


    成格小臉滾燙,見他不言不語,又哼了一聲。


    “瞧你的模樣是高興壞了麽?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我父汗就我一個女兒,最是疼我,他是絕對不會隨便給我招來一個歪瓜劣棗的駙馬的……你看你沒有一官半職,要做我的駙馬,肯定不是那麽容易,我們得想個法子才好……”


    成格嘴快,不給謝放插話的機會,就把自己的想法端了個底朝天。


    豈料,她說完,卻隻聽得謝放震驚的聲音。


    “公主,在下從未想過……”


    成格心裏一震,虎著眼睛,“沒想過什麽?”


    謝放皺眉,“在下一介草民,配不上公主。我從未想過做駙馬。”


    “你……你再說一遍。”


    “我說,謝放草莽之人,配不上尊貴的公主殿下。”


    “謝放?!”


    成格圓圓的雙眼裏,滿是驚訝和不解。


    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不願意做她的駙馬?


    還是一個沒有一官半職的普通南晏人?


    成格從小驕縱,聞言耳根如同火燒一樣發燙,感覺尊嚴受到了踐踏,一時間火氣上湧,麵色幾番變幻,最後才咬牙切齒地道:


    “你可要想好了,本公主沒有耐心看你玩欲擒故縱。機會隻有一次!”


    謝放凝視著麵前的小姑娘,目光平靜地道:“在下從無虛言。請公主另擇他途,在下願用一切補償。”


    願用一切補償,就是不能以身相許是吧?


    成格的目光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她又羞又憤,又氣又急。可到底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臉皮再厚也無法在謝放再三拒絕後還繼續糾纏。


    “行。你好樣的。謝放,你給我等著!”


    成格放完狠話,委屈地扭過頭,提著裙擺蹬蹬蹬地跑出亭角,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唉!”


    謝放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漸去漸遠的影子,歎息一聲,轉過頭來。


    黑暗中,一個頎長的影子靜靜而立。


    謝放喉頭微動,“有事?”


    楊斐站在風口上,身上的披風在夜風中擺動,半張鐵製麵具泛著幽幽的寒光。


    “明日我要隨長公主前往哈拉和林。我來同你說一聲。”


    謝放有些意外,怔了怔說道:“爺的吩咐?”


    “我的請求。”


    “為什麽?”


    “保護長公主安危。”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人往高處走。”


    楊斐的聲音較以前低沉了許多,一字字,沒有半分溫暖。


    謝放聽得眉頭狠皺,看著眼前冷麵冷心的楊斐,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疼。


    他不再是無乩館裏那個老是闖禍惹事,每次都來求他幫忙善後的楊斐,也不是那個簡單直爽,桀驁不馴,笑容滿麵的楊斐。


    他變成了他們曾經期待過的樣子——沉穩果敢,淩厲冷漠,心狠手辣,終於成為了一個合格的錦衣侍衛。


    歲月蹉跎,物是人非。


    謝放深吸一口氣,滿目蒼涼。


    “楊斐,你完全不必如此。不論是我,還是別的兄弟,待你都一如往常。解不開心結的人,是你自己。毀容算什麽,少一根指頭算什麽?你又不是娘們,何苦在意容貌……”


    嗬!


    楊斐麵容沉靜地看著他,緩緩走到他的麵前。


    對視,然後他抬起手,重重拍在謝放的肩膀上。


    “我回不去了。保重,放哥。”


    謝放側頭,“楊斐!”


    楊斐沒有回頭,一步一步遠去,就像多年前那般,他每每惹了麻煩去求謝放,謝放都隻留給他一個冰冷無情的背影。隻是這一次,角色互換而已。


    ……


    翌日是個大晴天。


    時雍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


    宿醉後的頭痛,讓她腦袋沉重得仿佛被人戴了一個緊箍咒,極是難受。


    她揉著太陽穴打著嗬欠坐起來,借著從窗戶透入的朦朧天光,乍然一驚。


    “侯爺?”


    時雍有點斷片。


    看著沉睡的趙胤,她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把趙胤“給睡了”的。


    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她猜測,一定是自己厚著臉皮賴在趙胤這裏不肯走,主動爬到他的床上。


    好氣人。


    喝酒果然誤事。


    更氣人的是,兩個人都躺一張床,滾一個被窩了,她還是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趙胤沒有碰她也就罷了,居然能在她身側酣睡——


    可想而知,她是多麽沒有女性魅力了。


    時雍覺得丟人,輕手輕腳下得床來,整理好衣服,又為趙胤掖了掖被角,這才做賊似的放輕腳步,想要打開門溜回去,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


    嘎吱。


    門一開,謝放就站在陰影裏,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時雍略略尷尬,“謝大哥,你沒睡啊。”


    這純粹廢話,不料,謝放卻回答得正經,“剛起,換朱九的班。郡主不多睡一會?”


    時雍微尬。


    難不成他們都知道她昨天晚上借酒裝瘋不要臉地爬上趙胤的床了?


    要死了。


    時雍擺了擺手,強裝鎮定地道:“不睡了,不睡了。回去收拾收拾,準備出發。”


    她溜得飛快,一路沒瞧到人,稍稍放下心來。


    哪料,剛鬆口氣,還沒來得及回房,就看到對麵的廂房上頭坐著一抹白衣的人影,在初起的氤氳晨霧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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