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帶著大黑衝入狼山時,朱九和白執斷後阻止追擊的兀良汗士兵,一時沒能跟上來。她也來不及等待,朝寶音指明的方向,一路穿行狼山往南奔跑,大黑四蹄如飛,一直尾隨在馬側,舌頭吐得老長,但精神頭很足,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並無半分疲憊。


    “好狗。”時雍回頭看了看山那頭,眼圈一熱,雙腿猛地一夾馬背。


    “駕——”


    馬兒揚起蹄子,突然發出一聲嘶鳴,停了下來。


    時雍神色一凜,還沒有說話,就見大黑衝了出去,吠叫著凶猛地撲向一個從山崖邊冒出頭的黑衣男子。


    狼山地勢險峻又荒涼,亂石嶙峋,重重疊疊,人藏其間不是很顯眼,但是馬兒和大黑很是警覺。大黑這一撲,那人彎刀頓時出鞘而出,寒光閃閃地劈向大黑的頭顱。


    時雍一聲呼哨,“大黑!撤。”


    大黑與她配合默契,看出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早已機警地退到時雍的身邊,狂吠不止。


    徒然碰上時雍,那一行人也有些措手不及。稍稍一個愣神,便紛紛拔刀相向。


    兵刀聲劃過耳膜,激得時雍頭皮發麻。


    深吸一口氣,她手握那柄紅櫻長槍,巍然而立。


    “大黑,等下有危險你就跑,不用管我——”


    大黑汪汪兩聲,突然昂起脖子,“嗥”的一聲叫,類同於狼。


    它是一隻狗,可是學起狼叫來有模有樣,聽得時雍頭皮都麻了一下。


    時雍察覺到了大黑的意圖,狗子是想把狼召過來攪局。


    “好。”死馬當成活馬醫,時雍沒時間顧慮,朝大黑遞了個眼神,騎馬舉槍就衝了出去,其勢極為淩厲,領頭那人來不及退避,被馬蹄踢中,啊的一聲驚叫,踉蹌倒地。


    “抓住她。”


    吼聲一起,陸續有人從嶙峋的怪石後衝出來,將她團團圍住。


    時雍冷笑一聲,提槍策馬就要硬闖,卻聽得石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喝。


    “住手。”


    那人身材高大健碩,戴一頂半掩麵孔的黑紗帷帽,但時雍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來桑?”


    真是冤家路窄!


    來桑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半山緊跟來桑身後,看著時雍皮笑肉不笑。


    “二皇子。踏破鐵鞋無覓食,得來全不費工夫。”


    “放屁!”時雍不客氣地呸他一聲,冷冷看著來桑,眸露譏誚,“你那腦子裏要不是裝的稻草,就該看清當下局勢。誰在幫你?誰在利用你?誰又在害你?實話說了吧,我是去幫救兵的,你若阻止我,那烏日蘇可就得感謝你了。待他來日一統三國,說不定還會看在同胞兄弟的份上,給你選一個又大又亮敞的牢籠,供你吃喝不盡安享下半輩子呢?”


    半山冷哼,“關公麵前耍大刀!明光郡主,激將法在老夫這裏行不通。”


    語畢,他揮手,惡狠狠地道:“拿下!”


    “是!”


    狼頭刺人數不多,卻個個精挑細選,孔武有力。


    時雍看到幾個黑鐵塔似的男人手提馬刀朝她撲將上來,握槍的手微微一緊,猛地刺向當先那人的眉心——


    “讓她走!”來桑的暴喝聲,低沉有力。


    仔細聽來,仿佛咬緊了後牙槽一般,說不出的憤怒。


    幾個狼頭刺死士身形一頓,回頭看他,再看半山。


    來桑冷笑,“怎麽?我不是你們的主子,半山先生才是嗎?”


    半山陰惻惻的眼睛,微微眯起,隨即低頭拱手,“屬下不敢。”


    幾個黑衣人齊齊收刀,“屬下不敢。謹遵殿下旨意。”


    來桑平視時雍,雙唇抿得極緊,帷帽下的臉仿佛凝結了萬年的冰霜。


    “她說得對。烏日蘇秘密領兵十萬圍攻陰山,要的是什麽,再是明白不過。哼,黑吃黑?他會,我們何嚐不可?”


    他瞥了時雍一眼,擺手示意包圍的黑衣人退開,然後朝時雍攤手。


    “請。”


    時雍沒有想到這麽容易過關,沒有收起長槍,而是一直戒備的姿態,從人群中間徐徐騎馬經過,雙眼死死盯住來桑。


    大黑也是。


    他齜著尖利的齒牙,目光陰森森地盯住來桑。


    來桑心裏一涼。


    這條狗的目光裏有憎恨。


    以前大黑雖然也不怎麽待見他,但從來沒有流露出這種對待敵人一般的殺氣……


    來桑情不自禁地想到在南晏做質子的那段歲月,眼裏漸漸浮起潮濕,目送時雍背影決然而去,突然轉身。


    “我們走。”


    半山看他行走的方向,愣了愣。


    “殿下,你去哪?”


    來桑說道:“看看本王的大哥是何等的囂張,要橫掃南晏北狄,一統三國。”


    半山微微一驚:“不可!”


    見來桑看來,他又緩和了麵容,徐徐道:“殿下方才也說了,烏日蘇就是想黑吃黑,趁機拿下陰山地域,斷了北狄和南晏的往來要道,占據險要關塞,再脅持人質,獲得與兩國談判的資本,吞食地盤,慢慢坐大。”


    頓了頓,他看來桑不動聲色地提刀疾行,恨恨地一咬牙,又跟了上去。


    “殿下,你聽老夫說完。既然明光郡主去搬救兵了,我們何不坐山觀虎鬥,靜觀其變?待時機成熟,再來坐收漁利?此時我等前去趟這渾水,實為不智啊。”


    來桑停下,慢慢回頭看他。


    “半山先生,你到底是幫我的,利用我的,還是害我的?”


    半山怔了怔,痛心疾首地道:“你怎可受一個女子挑撥,這般質疑我?若非大妃臨終所托,老夫何必自討苦吃,費盡心機為你謀劃?”


    來桑收住表情,眼皮垂下。


    “是嗎?”


    ……


    ……


    陰山的圍剿凶險異常。寶音的目標十分明確,退回皇陵再慢慢與烏日蘇周旋,而烏日蘇的想法也很簡單,一定要生擒寶音。


    別看他吼得響亮,可心裏很清楚,這個時候殺寶音不是明智之舉。寶音活著,才能拿捏南晏,如果寶音當真死了,換來的隻有南晏的徹骨仇恨。而眼下的他,剛剛上位不久,需要陵中寶藏,用來發展國力,尚沒有絕對的力量戰勝南晏。


    至於陳嵐,烏日蘇更不敢動她。


    褚道子那些話,他不肯相信,但也不是全然沒有聽進去,多少有了些疑心。


    一個人但凡心裏不踏實,就會急於去證明。


    為了自己血統的真實性,不論烏日蘇相不相信褚道子的話,都不能輕易去動陳嵐。一旦殺陳嵐,就相當於承認了他與陳嵐沒有母子情分,那他是巴圖親生骨肉的可能性就大打折扣。


    烏日蘇精明地圍而不殺,慢慢縮小包圍圈,要將長公主生擒。寶音等人很快察覺了他的真實意圖,械鬥更為肆意幾分,借由地勢之便,一行二百餘人的隊伍,邊打邊退,陣形慢慢規整,打出了默契,極富節奏地痛擊撲上來的兀良汗士兵,將隊伍慢慢帶入陰山皇陵開室出口的峽穀。


    寶音心裏稍稍舒口氣。


    “去!叫門。”


    不料,人群裏突然傳來羅潮的聲音。


    “長公主,開室沒有反應,我們……進不去了。”


    這一聲驚呼,無異悶雷。


    開室出口是一個“內扣”的機關。從外麵是無法直接進入墓室的,須得從裏頭開啟機關才行。方才出來的時候,寶音特地留了十來個侍從看守,玉姬也在裏麵休息,怎會突然就進不去了?


    元馳第一個變了臉,緊張地大吼起來。


    “出事了?玉姬。玉姬——”


    他顧不得黑壓壓殺上來的兀良汗士兵,掉頭朝開室飛奔,對著石壁拍打,狂吼。


    “玉姬!玉姬。你快些打開機關——”


    石岩層結實而厚重,他的巴掌拍上去,半點反應都沒有。


    元馳急得快瘋了。


    陳蕭皺起眉頭,“殿下,是不是裏麵聽不見?”


    褚道子道:“不會。老夫方才靠近出口,便能聽到聲音。”


    那外間打鬥這麽激烈,裏麵的人如何能穩如泰山?


    烏嬋也跟著緊張起來:“是不是墓室裏又出了什麽事情?來桑等人折返了?”


    此言一出,眾人的恐慌更甚。


    陳蕭輕咳一嗓子,“不可胡言亂語!若是來桑折返來攻,玉姬等人大可先從開室脫身出來,不會困於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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