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過,天放晴了。良醫堂的藥房裏,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許是接觸中藥時間長了,時雍越發喜歡聞這種味道,安心、也踏實。


    她在搗藥,陳嵐坐在她的身邊吃著王氏做的小零食,大黑趴在她的腳邊,慢條斯理地舔舐著爪子,一層淡淡的暖光落在她們身上,藥房裏一片安靜。


    陳紅玉拎了一把長劍,站在門口看了她片刻,目光複雜莫名。


    “你倒是自在。”


    時雍聞聲扭頭,看著陳紅玉冷淡的神色,臉上笑容慢慢凝結,放下手上的活兒,擦了擦手,朝她走過去。


    “怎麽突然過來了?你這是什麽表情?活像個討債的。”


    陳紅玉看她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眉尖微微一皺,“你還沒見著大都督嗎?”


    時雍察覺到了她的弦外之音,看她一眼,“他出什麽事了?”


    陳紅玉掀唇,冷哼一聲,在門邊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時雍也坐過來,這才淡淡地道:“他沒出什麽事,你快出事了。”


    時雍一驚,與她對視片刻,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好端端站在你麵前,能出什麽事呢?”


    因為趙煥的關係,陳紅玉對阮嬌嬌其實是恨之入骨的,可她身為定國公嫡女,自有她的驕傲,便是提起阮嬌嬌這個名字,也覺得會髒了嘴。


    “楚王養的那個青樓女,爬了你家大都督的床。”


    什麽?


    時雍渾身一涼,登時感覺五髒六腑都滲出了酸漬,汗毛豎了起來。


    “竟有這事?”


    “你也別緊張,她沒得逞,畢竟趙胤不是趙煥。”


    陳紅玉說話慢條斯理,差一點沒把時雍的心髒病給嚇出來。


    “陳小姐,你說話別大喘氣行不?”時雍淡淡瞥她一眼,“說吧,什麽情況?”


    這次前往天壽山祭祖,定國公陳宗昶是一同去的,剛剛返京不到一個時辰。發生在井廬的醜事,陳宗昶自然看不過眼,即便沒有女兒與楚王的過節,單是他那樣的性情對此也會極度厭惡。


    陳宗昶一回家,便讓陳紅玉倒來熱茶壓一壓,於是陳紅玉便得知了這樁醜事。


    她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時雍,同時也告誡時雍。


    “阮嬌嬌對男人有的是手段,一計不成,誰知會不會再生一計。既然她盯上了大都督,你還是防著一些才好。”


    說罷,她垂下眼簾,語氣沉沉,“別步了我的後塵。”


    時雍想得與她不同,聽罷眉頭一蹙,“你是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趙煥不僅沒有責怪阮嬌嬌,還差點為了她與趙胤翻臉?他甚至認為趙胤會對他的阮嬌嬌有非份之想?”


    陳紅玉目光微暗,語氣有明顯的落寞與憤慨。


    “有些人偏愛吃屎,誰能奈何?”


    時雍沒有想到能從陳紅玉嘴裏聽到這種粗話,怔了一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陳小姐性情中人,說得極是。誰也阻止不了他趙煥喜歡吃屎,愛吃就吃去吧,咱們管不著。”


    陳紅玉嗯了一聲,沒有接她的話,可是臉上的表情有明顯的疼痛。


    畢竟是曾經的楚王妃,也曾一心愛慕趙煥,落得這步田地,要讓她輕易忘記這份傷痛,想必也難。時雍想想自己的經曆,覺得有必要勸服陳紅玉重新找一個良人。


    對女子而言,若是無法開始下一段感情,那如何能從上一段的陰影中走出來呢?


    時雍轉過身來,眼巴巴地盯住陳紅玉,小聲問道:“你與楚王和離這麽久了,接下來有何打算?”


    陳紅玉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目光冷得仿佛要把她凍僵一般。


    “一個被休棄的女子,能有什麽打算?”


    這思想很危險啊?時雍嘶了一聲,將她的手抓過來,“我的陳小姐,你可千萬不要這麽想。那是你不要他,不是他休棄你。當初你與楚王割袍斷義,那般颯爽之氣去了哪裏?我早看出你不是尋常女子,何必困於己心?以你的人品相貌,還怕找不到比趙煥更好的夫婿?”


    “哼!”


    陳紅玉淡淡看過來,與她對視良久,唇角一掀。


    “我一個人很好,自由自在,不需要夫婿。”


    好超前的想法!時雍看著她素淡無妝的麵孔,越發生出幾分佩服。


    “我等下就要回去了,要不要去我家吃我娘做的果餅?”


    聞言,陳紅玉的目光越過她,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給大黑捋毛的陳嵐,表情微微一斂,“你真是個有心人,把事情張羅得這樣好。”


    這叫什麽話?


    看來陳嵐的事情,她也是知曉幾分的。


    時雍聽不出這話裏的好歹,陳紅玉卻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我走了。你最好做些準備吧。”


    時雍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扭頭叫大黑照顧好姥姥,然後跟著陳紅玉起身,將她送到門外。


    “準備什麽?防著阮嬌嬌麽?她若當真能把我家大人給勾走,我多謝他。”


    陳紅玉淡淡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她的馬就係在門外,自從跟趙煥和離,陳紅玉一點也沒了國公府嫡小姐的嬌柔,每一次出現都是自己騎馬而來,一身勁裝,很有幾分將門虎女的英氣。


    時雍目送她離去,慢慢退後轉頭,乍一看到門口的男人,嚇了一跳。


    “大人?你何時來的?”


    趙胤道:“在你盼著別人把我勾走之時。”


    時雍察覺到他臉上的表情不對,不由蹙了一下眉頭,輕輕一哼,搶在趙胤之前先發作起來。


    “那我能如何說呢?我這不是誇你坐懷不亂,人家都爬上你的床了,你也不為所動,有柳下君子之風麽?”說著,又慵懶地瞥他一眼,沉下臉來。


    “你還不樂意了,是不是覺得沒有成全阮娘子的一片癡心,很是遺憾呢?”


    趙胤:“……”


    他說一句,這女子可以說十句。


    歎口氣,趙胤看著她氣嘟嘟的小臉,“阿拾你來,我有話說。”


    有話說在哪裏不能說呢?


    時雍看著趙胤邁入良醫堂,心裏有些詫異,但沒有多話,慢吞吞跟著他進入內室。


    趙胤正襟危坐,孫國棟上來為他奉了茶,笑著與他寒暄了兩句。


    時雍坐在他的下首,看他從容應對,直到孫國棟離開,他才抬眼示意謝放和朱九,“你們也下去吧。”


    謝放和朱九齊齊拱手,“是。”


    內室的門合上了,時雍看著趙胤肅冷的麵孔,笑著走到他的背後,拍拍椅背,“頭仰著。”


    趙胤怔了怔,側臉看她,“做什麽?”


    時雍笑著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直接將他拉過來靠在椅背上,淡淡地道。


    “知道大人此行辛苦,阿拾這就孝敬您,給您按按。”


    從來沒有人拍過趙胤的頭。


    他微微一怔,悶悶地嗯一聲,調整個姿勢,徐徐靠上去闔上了眼睛。


    瞧他這副模樣,時雍輕笑一聲,又拍了拍他繃著的肩膀,小手便要往他衣領裏去取暖。


    “放鬆些,我又不吃人。”


    趙胤伸手按住肩膀上的小手,狠狠一捏,“別皮!”


    時雍抿著嘴巴,看著他的頭頂暗自一樂,慢悠悠地在他頭部按了起來,她會認穴位後,按摩的本領有了長足的提高,這麽幾下按去,趙胤整個人便放鬆下來,由著她折騰。


    兩個人許久沒有說話。


    人相處久了,有些話不用說,彼此也能明白。時雍察覺到男人心思沉重,心裏怪異地思忖片刻,挪了挪身子,低頭下去看他的臉。


    “大人,你來找我,是有事要說吧?”


    趙胤睜開眼看她,沉默片刻,突然拉過他的手,輕輕摩挲著,“阿拾,恐怕要委屈你一陣了。”


    嗯?


    這話來得猝不及防,時雍不解地看著他,“委屈什麽?”


    “來!”趙胤牽著她的手,將她拉到麵前,語氣溫柔,“坐到爺懷裏。”


    時雍微驚。


    這男人可從來沒有這樣親近過?


    有嬌必有異。時雍慢吞吞坐在他的腿上,輕輕抿了抿唇,語氣涼涼地道:“你不會做了什麽虧心事吧?”


    “說什麽傻話?”


    趙胤雙臂微緊,將她納入懷裏,涼涼地盯住她的眼睛,溫聲道:“為大晏福祉,出京祈福半月,你可願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玉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姒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姒錦並收藏錦衣玉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