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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雲圳震驚地看著趙胤。


    這樣也可以?


    不把甲一當爹也就算了,鸚鵡為媒是什麽鬼?時雍覺得這事當真是好笑,可趙胤的臉實在嚴肅,半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再看看趙雲圳快要被氣哭的樣子,內心不由一歎。


    這不是欺負小孩兒嗎?


    看趙胤這般冷漠對待趙雲圳,她悄悄朝他遞了個眼神,趙胤卻仿佛沒有看見……


    “你們走。”趙雲圳突然發話,猛地背過身去,“你們趕緊走,出宮去,別在本宮麵前礙眼。”


    孩子的聲音帶了莫名的哭腔,時雍微愕。


    “大人,要不然……”


    她想說,要不然今日晚上她就留下來陪陪這小屁孩兒好了,哪料,趙胤不待她說完,便躬身行禮。


    “臣告退。”


    說罷,他朝時雍施了個眼神,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時雍看了看趙雲圳倔強的背影,暗歎一聲,“殿下,民女告退。”


    趙雲圳脊背挺了挺,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那單薄的小小身子孤伶伶一個,被燈火生生拉出長長的影子,瞧得時雍眼眶微微一熱,默默歎氣。


    ……


    庭院裏,甲一負手而立。


    趙胤走到他麵前,行禮請安,“父親。”


    甲一冷冷看他,“你的婚姻大事,為父做不得主了是麽?”


    趙胤微微皺眉,盯著他道:“我第一個稟告了父親。”


    甲一哼聲,“你當我老糊塗了嗎?你那叫稟告?你那叫知會。”


    “兒子不敢。”


    看他嘴上說著不敢,那麵色卻堅毅得仿佛是什麽都敢。甲一打量他片刻,突然長歎一聲,“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我老了,管不住你了——”


    說到這裏,他看到時雍出門,忽然住口,思忖片刻,方才對趙胤語重心長地道:“此女非池中物,恐生事端。你,好自為之吧,唉。”


    甲一長長一歎,拂袖而去。


    時雍見他父子說話,特地站得有些遠,等甲一離去,她才慢慢走近趙胤。


    “大人。”


    她看著趙胤冷凝的麵孔,沒有詢問,而是淡淡一笑。


    “出宮了嗎?”


    趙胤側目望她,“出。”


    二人相攜走出東宮,默默離去。


    殿門口,趙雲圳站在燈火的陰影裏,盯著他們的背影,抹了抹眼睛,嘴巴扯了好幾次,終究沒有哭出聲來。


    時雍察覺到背後的視線,歎了一聲。


    “大人不該這樣對太子殿下。他隻是想你哄他,想得到你的認同和喜歡……一個孩子這般年歲就要受這些苦楚,也著實不易。”


    趙胤頭也不回,“他是太子,儲君。”


    未來的天子是天下之主,身居高處必是孤獨之人,既如此,便要早早學會孤獨。時雍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趙雲圳不能依靠任何人,他必須靠自己坐上那個位置,否則,他靠得了趙胤一時,靠不了一世。


    隻是,她覺得難受。


    “大人,你就不怕他怨你嗎?”


    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趙雲圳不一定能知道趙胤的苦心,說不得還會生出埋怨來的。


    她以為趙胤是沒有想到這一層,哪料,趙胤聽了,隻是淡淡地道:“怨我才好。”


    時雍一怔:“怎麽說?”


    趙胤道:“不報以恩情,便不怕虧欠。”


    彼時的時雍並沒有完全理解趙胤這句話的意思,隻從字麵來想,他大抵是不願意以恩情來讓挾裹太子,左右太子的心思,讓太子學會獨立決斷,獨立行走。很久之後,等她終於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所指,再恍然回憶東宮這一夜,這才明白趙胤對趙雲圳的用心良苦。


    ……


    今日入宮,時雍事先沒有告知家裏,出了宮,趙胤先送她回宋家胡同。


    夜色已深,濃霧漸起,宋家胡同的燈火比主街暗淡不少,但是今夜不同,時雍還沒走近,就聽到家門口傳來哭啼和嘈雜的聲音,宋家院子的隔壁燈火通明。


    宋老太的聲音尤其高亢尖利。


    “阿月啊,阿月,你這死丫頭,怎麽就想不開去了啊。”


    老太吼一聲,二伯母又嗚咽嗚咽地哭,然後宋家人哭鬧成了一團。


    趙胤皺著眉頭,看時雍一眼。


    “同我去無乩館。”


    時雍知道,趙胤是不願意她留下來看這些人的苦情戲,可是她避得了今日,也避不了明日,總歸要見到的。


    時雍不以為然,“我沒事,大人早些回去歇了。”


    她跳下馬就要往裏走。


    “阿拾。”


    趙胤叫住她,執了韁繩跟著走過來,時雍仰頭望著他,以為他有什麽話要說。然後,趙胤默默地低下頭來,替她理了理風氅,又輕輕撫了撫她的臉。


    “今夜東宮之言,絕非兒戲。”


    嗯?時雍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求婚之事,本來想笑,可是,目光望入他深幽寧靜的眼底,那笑容就出不來了。


    趙胤的模樣實在是嚴肅。


    行,鸚鵡為媒,就鸚鵡為媒吧。


    時雍不拘這些小節,朝他莞爾一笑。


    “我等著大人。”


    “嗯。”趙胤擺手,“進去吧。”


    時雍應了聲好,一步三回頭,發現他同謝放一直站在那裏,待她進了院子他還沒有離去,大黑卻跑了出來,好像是看到了他,去到馬前,圍著他親熱的跳躍幾下,那馬兒才揚蹄離去。


    “大黑,回來。”


    大黑跟著馬匹追了老遠,才吐著舌頭跑到時雍跟前來親熱她。時雍哭笑不得的摸它狗頭。


    “反了你了,誰是你主子?哼。”


    時雍正同大黑說話,王氏冷不丁站在她的背後,“回來了?”


    王氏的聲音冷涔涔的,從院牆那邊躡手躡腳走過來,嚇了時雍一跳。


    “你做什麽?”時雍直起身子,皺了皺眉頭,“我爹呢?”


    “隔壁呢。”王氏以為她不知道宋月的事情,回頭看了看,輕手輕腳走過來,壓著聲音嘖嘖地道:


    “阿月這孩子看著多老實文靜?哪知道竟在紅袖招侑酒……你是沒瞧到,官差來家的時候,你祖母和你二伯母那臉色,可太好看了。”


    由於阿拾和宋香的事情,讓王氏沒少在二伯母這些人的麵前出醜,二伯母也沒少說她們姐妹的閑話,王氏一邊唏噓宋月的死,一邊還是忍不住看二伯母和婆婆的笑話。


    時雍聽完,看她一眼。


    “早些睡吧,少去多嘴。”


    看她說完就冷著臉進了屋,王氏誒了一聲,叫不住人,又垂下手來,哼聲,“這小蹄子,說都說不得了。”


    ……


    宋月死在紅袖招的事情,時雍原以為就是一個侑酒女不堪羞辱,悲憤自盡的慘劇。要說有什麽不同,就是這個死去的侑酒女,與她有些淵源,又恰好在死前見過一麵罷了。


    豈料,第二天起床,宋長貴就把她叫住。


    “阿月的屍首在殮房。你同我前去。”


    一般不涉及刑命案件,官府就會讓家人前去領屍,辦個簡單的手續就完事了,既然把屍體留下來,還讓她一同前去,肯定就不那麽簡單了。


    時雍看了看身上的衣裙,轉回房裏換了一身更為利索的衣衫,才又重新走出來。


    “爹,你是有什麽發現嗎?”


    宋長貴道:“阿月的頸下,有一個奇怪的圖案。我問你二伯母,都不知如何得來……”


    圖案?時雍沒有細問,想要一會親自去看。


    予安把馬車趕過來,時雍扶宋長貴上車,待大黑也跳上車來坐好,她才放下簾子,問道:“二伯母怎麽說?阿月為何會去紅袖招侑酒?”


    宋長貴微愣,“你都知道了?”


    “我昨晚也在。”


    時雍沒有隱瞞宋長貴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僅因為他是順天府推官,也因為他不會像王氏那麽嘴碎,藏不住話。


    宋長貴聽罷,眉心蹙了起來,“你祖母和二伯,二伯母,都不知道阿月為何會去紅袖招。”


    時雍懶洋洋地道:“那可真是稀奇了。家裏少個人,他們都不知道嗎?”


    宋長貴道:“阿月在織繡坊做繡娘,過年這陣子,說是坊裏要趕製衣裳,活兒多,便常常晚歸。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祖母……”


    宋老太這人極是市儈,隻要能給家裏拿銀子回來,孫女的死活她才不會管。在她的眼裏,隻有孫子是人,孫女就是她家裏的奴婢丫頭。


    父女二人沉默著,到了殮房。


    沈灝已經在等待了,周明生也在現場,他神情瞧著有些頹廢,看到時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時雍知道他是想問呂雪凝的事情,但是,正事要緊,在沈灝嚴肅的目光下,一群人入了殮房大院,沒有來得及說私事。


    宋月的屍體停放在殮房中間,身上蓋了個白布,還沒有收入棺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一個,讓時雍不由就想到昨晚在紅袖招,她悲悲切切的哭聲。


    若當時,她多問幾句,會不會救下宋月一命?


    “阿拾,去看看。”


    宋長貴的聲音打斷了時雍的神思,她應了一聲,將袖管擼高,慢慢上前揭開了宋月頭上的白布。


    死去的宋月臉色極是難看,像死了幾天從地底下挖出來的人一般,眼睛雖說合上了,但表情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驚懼。


    時雍麵色凝重,彎腰翻開她的眼皮,視線慢慢往下,定格在她鎖骨處那一個古怪的狼頭圖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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