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正業是先帝在位時期的老人,有他出麵,便是寶音心急如焚也得給幾分臉色。


    廳堂裏表麵的和睦在趙胤進來時,終於土崩瓦解,寶音茶蓋一放,冷氣沉沉地看著趙胤,單刀直入。


    “阿胤,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人?”


    時雍意外地看一眼盛怒的寶音長公主,心裏的緊張和擔心反而落下去幾分。


    開門見山地說話,總比繞著彎子的算計強。


    趙胤端正地行了個禮,淡淡道:“回長公主殿下的話,我是大晏人。”


    啪!寶音手落在茶盤上,茶蓋在桌子上轉了幾個圈,終是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說得好。”寶音盯住趙胤,“你是大晏人,我是大晏長公主,我想看看大晏皇帝,怎就不行?”


    趙胤道:“當然可以。”


    他並不反對長公主探視光啟帝,隻是謝放不允許旁人接觸皇帝,在趙胤沒有回來的時候,拒絕了他們而已。時雍看寶音生氣歸生氣,但並沒有懷疑或者詢問趙胤“謀反一事”,單從這一點看,她對甲一這個兒子還是信任的。


    於是,為免趙胤那脾氣把事情弄得更糟,她趕緊笑著道:“我帶長公主進去。”


    寶音在何姑姑的攙扶下起身,目光掃了時雍一眼,點點頭,在走過甲一身份時,停頓一下,冷淡地道:“你們父子兩個好好說會話吧。”


    原來不是不問,是把問的機會留給了甲一。


    時雍默默看了看趙胤,恭順地領著寶音長公主往內堂。


    為了光啟帝的安全,良醫堂專門整理了一個“病房”供他使用,護衛之人全在門外,人數眾多,但鴉雀無聲。


    床上的光啟帝安靜地躺著,臉色如同雪白的紙片,一動也不動。


    寶音還沒走近,鼻子便是一酸,“炔兒?”


    她眼淚落下,拉住趙炔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淚水濕透了眼眶卻沒有哭啼出聲,坐了片刻,慢慢地抬頭看著時雍。


    “你跟我說實話,陛下這傷到底如何?有幾成把握?”


    時雍皺了皺眉,“三成吧。”


    三成?寶音隻覺得眼前一黑,腦子嗡聲作響,喃喃地道:“怎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炔兒?你快醒醒吧……”


    姐弟倆感情很好,時雍看寶音掉眼淚,也不知能說什麽,她同何姑姑靜靜地立在旁邊,等寶音情緒過去,這才開口道:


    “我們把陛下帶到良醫堂來,實屬無奈之舉。這一點旁人或許不懂,長公主殿下定是明白的。若非有良醫堂,隻怕三成希望都沒有。”


    她說話比較直接,因為麵對的是寶音這種直接的人,越是跟她繞彎子,她越會懷疑別有目的,不如就直接說了。隻要寶音相信孫正業,就不會懷疑趙胤此舉是別有他意。


    “本宮知道。”


    寶音轉頭,看她一眼。


    不僅聽懂了她的話,也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你是怕本宮懷疑阿胤?給本宮上眼藥麽?”


    時雍聞聲,連忙低下頭,一本正經道:“民女不敢,民女隻是說實話。”


    寶音看她片刻,長長歎息一聲,“怪隻怪本宮當年貪玩好耍,吃不得學醫的苦,不肯隨母親研學醫理,不然……”她目光掃過趙炔的臉,露出幾分淒苦,“不然也不會像如今這般束手無策。”


    時雍看她這麽感傷,也跟著揪心,“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民女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就會好起來了。”


    寶音微微闔了闔眼睛,將眼淚憋了回去,再睜開眼時,臉色平靜了許久。


    “好了,你同我說說那日的情況吧。”


    時雍相信在長公主到達良醫堂前,已經聽過不同的版本了,她不問趙胤,卻選擇了問她,自然是為了獲得更為準確的消息。


    “是,長公主殿下。”


    時雍淡淡一笑,老實地低垂著頭,將那日的事情,從自己的角度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給寶音長公主。


    寶音聽罷,審視她良久。


    “依你之見,是何人設計了這場變故?”


    時雍低著頭,“陛下遇刺時,民女不在場。大都督又恰好出了城門,事發後整個宮中混亂一片,民女目前很難理清。”


    “你倒也謹慎!”


    寶音語意不詳地歎了口氣,轉身為光啟帝掖了掖被角,鬱鬱地一歎:“俗話說,無利不起早。隻需看此事發生,對誰最有好處,那就八丨九不離十了……”


    誰最有好處?


    如今朝堂上下誰人不說趙胤是受益者?


    若是皇帝駕崩,太子登基,那趙胤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整個江山都由他一人掌握。


    時雍心裏微微一動,輕聲道:“也不能這麽想。”


    寶音眉目微沉:“你認為本宮說得不對?”


    時雍道:“不完全對。”


    寶音眯起眼,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時雍抿了抿嘴,說得認真:“乍一看大都督是受益者,引來懷疑也是應當。可長公主再細思一下,此計不是沒成麽?”


    她掃向殿上的光啟帝,“據我所知,陛下是為了救太子才身受重傷的,民女以為,此事隻是東宮之變的續章,一計不成,再生一計罷了。長公主殿下說,無利不起早,此話對極。一旦除去太子,誰最得利,這就是答案。”


    太子是向著趙胤的,趙胤自然不會針對太子。


    寶音蹙著眉,看她不語。


    時雍道:“大都督對朝廷忠貞不二,正因為他在非常時刻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這才免於陛下和太子被人算計。也因為有他在,太子如今才能安心監國,大晏皇朝才免於風雨飄搖,長公主殿下,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寶音眼簾微抬,在她臉上掃視片刻,忽而一笑。


    “小小女子竟能談議國政,宋阿拾,你可真不簡單。”


    時雍臉色不變地回視著她,目光冷靜卻也坦誠,“那是因為民女知道長公主殿下不是目光短淺的迂腐之人,這才敢直言相告。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生而為人,自是平等。”


    平等?


    寶音定定看著她,眼神淩厲如同冰雪,仿佛要穿透寂靜的空間看入她的心裏。


    時間仿佛定格。


    那一瞬間,時雍想了許多,甚至想到了長公主會以她出言不遜或是妄議國政而降罪,卻沒有想到,安靜片刻,寶音長公主那張雍容秀美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笑容。


    【領現金紅包】看書即可領現金!關注微信.公眾號【書友大本營】,現金/點幣等你拿!


    “好孩子。說得不錯!將軍不必是丈夫,莫道女子不如男。”


    時雍鬆了一口氣,感覺長公主這一關,至少過了半關,隻要趙胤能搞掂他爹,應當就不會掀起更大的風浪了。自己家裏不亂,才能騰出手腳來對付外人。


    時雍這麽一想,對長公主就越發親近了幾分,長公主想在這裏陪一會兒皇帝,時雍就親自去端來茶水,還把她娘做的果點端過來讓長公主嚐鮮。


    說來也妙,二人觀點很是契合。


    時雍發現這位長公主的思想比大多數古代女子更為開明,至少比趙胤那老古板開明許多,很多她認為古人幾乎不可能接受的思想,寶音居然一點就透。


    正說著話,長公主的丫頭素玉過來了。


    “殿下,外麵有位大娘來找宋姑娘,孫老爺子讓我來通傳一聲。”


    大娘?


    時雍第一反應是王氏來了。


    沒有想到,來良醫堂找她的竟然是周明生的母親周大娘。


    周大娘站在門外的寒風中,身邊是一眾守衛,她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擺放,臉色蒼白,身體僵硬,看到時雍出來,這才鬆了口氣。


    “阿拾,你可看到我家阿生了?”


    找周明生怎麽找到她這裏了?


    時雍搖頭,“我已好幾日沒有見過他了。怎麽,他不在衙門嗎?”


    周大娘一聽這話就著急起來,“除夕那天,他說要到去燈市當值,晌午扒了兩口飯就匆匆走了。往年的年節,他也總是在衙門當值,從不在家過年,我便沒有放在心上,哪曉得,這都初二了,他還未落屋,我擔心他,跑到衙門一問,沈捕頭說他今年本不當值,除夕那天倒是去了一趟衙門,在吏房裏待了半日,天剛擦黑就匆匆走了,沈捕頭他們都以為他辦完差就回家了……”


    除夕?


    燈市?


    去了衙門,在吏房待了好半天,入夜時分走的。


    大年初二了,還不見人。


    這個時間節點,讓時雍突覺不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玉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姒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姒錦並收藏錦衣玉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