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和宋長貴父女二人回到家中,天已是大亮。


    王氏起得早,昨夜他們走後,她幾不成眠,眼圈黑著,臉有些浮腫,但仍是備了熱騰騰的早飯。


    豆沙湯圓、清粥、醃蘿卜、小鹹菜、白麵饅頭、還煮了一鍋香噴噴的桂花果茶。


    王氏嘴壞但手巧,尋常家常菜也能做出別樣的味道。


    她為蓋房子的師傅和工人們準備了同樣的早飯。而春秀、子柔兩個小丫頭長個子,矛安又是個大小夥子,他們同宋香宋鴻姐妹一樣,每人一顆水煮雞蛋。


    時雍發現了隻有王氏沒有雞蛋。


    “不愛吃雞蛋。膩死了。”她把剛敲碎還沒剝的雞蛋丟給王氏,低頭喝粥,吃饅頭就鹹菜。


    王氏皺眉看著她,“就你嘴巴刁,雞蛋都吃膩了,我看你是要龍肉。”


    時雍懶洋洋笑,“好呀。龍肉肯定香。”


    王氏瞪了她一眼,眉頭仍然沒有舒展開。


    她瞧了瞧沉默的宋長貴,又愁眉不展地看著宋香,嘟噥埋怨:“看你選的好親事!這劉家怕是從根子裏壞了,劉二郎又能好到哪裏去?”


    宋香拉著個臉,默默剝雞蛋。


    宋長貴眉頭蹙了蹙,瞥她一眼,“食不言。”


    王氏啪一聲放了筷子,“當了幾天官你這是威風大了。老娘天不亮就起來伺候你們老老小小,說句話還礙著你啦?”


    王氏一發威,宋長貴就隻能認慫。


    “劉榮發已經死了,柴氏………我看也不是什麽壞心眼子的人。劉二郎嘛,我那日向同僚打聽過,說是在書院裏,功課是數一數二的。”


    “功課好人品不好有什麽用?謝再衡不就是個例子……”


    王氏話說一半,斜了時雍一眼,輕咳一下,不再提謝再衡這樁讓人難堪的陳年舊事,改而嚴肅地給宋長貴下最後通牒。


    “不行,這兩日我這眼皮跳得厲害。宋老三,你趕緊給老娘想想辦法,把這樁婚事退了。這劉家就是個火坑,不能嫁。”


    一家人難有秘密,盡管王氏對劉家的案子知曉不全,但劉榮發死於非命後,關於他多次淩辱小姑娘的事情還是傳了出來,而柴氏又跟銀台書台的嚴先生有首尾,她便越想越不對勁。


    飯桌上氣氛不對。


    春秀、子柔飛快吃完自己的那一份,乖乖放下筷子去院子裏幫忙了。


    王氏是個爆脾氣,宋長貴不給話,她就一直瞪著他。


    宋長貴無奈從碗裏抬頭,慢聲道:“親事都定下了,退親不是讓人笑話?更何況,劉家二郎也沒什麽過錯,阿香跟他又……”


    說到宋香當初為嫁劉二郎做的醜事,王氏心裏便有些不痛快,嘴快得像放鞭炮似的。


    “退親怎麽了?誰愛笑話誰就笑話去唄。咱們家讓人笑話得還少嗎?大姑娘十八歲還沒人家都挺過來了,小姑娘退個親算什麽……”


    “娘,我不退婚。”宋香聽了許久,終於插上嘴,眼皮都不抬,嘴咬著筷子思忖半晌,幽幽怨怨地道:“一女不事二夫,既是許了人家,哪有退親的道理?”


    “你就是喜歡劉二郎那小白臉吧?”王氏劈裏啪啦一頓數落,宋香悶聲不言,等王氏的嘴巴好不容易停下,她才癟了癟嘴。


    “劉家老爺去了,夫人不管事,二郎學問好,我過去就是做少奶奶享清福的。劉家再不濟,總比給人家做妾要強吧。哼!”


    說著她放下筷子,扭身子出門了。


    王氏愣半晌這才反應過來這丫頭話裏有話,是在損阿拾呢。


    “這死丫頭,皮子又造癢了。說的是什麽話?你給老娘回來!”


    宋香把自己關在了房裏,不出來,也不出聲。王氏弱弱地瞄時雍,心思轉得快,怕得罪她,時雍倒好,毫無反應地吃著早飯,就像沒有聽見。


    王氏問:“你……就沒什麽說的?”


    時雍腦子裏全是案子,她的格局和宋香這種小女兒家本就不同,根本就不愛計較這種宅門小事,聞言抬了抬眼皮,想半晌,她皺眉用筷子敲敲鹹菜碟子。


    “醃菜缸子得加鹽了。有點淡。”


    王氏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裏。


    等飯桌上人都走光了,王氏揪住要回房的宋長貴,突然抹了眼睛,“宋老三,自打嫁給你,老娘就沒過幾天好日子!天老爺,我怎地如此命苦……”


    一聽她要發作,宋長貴趕緊抽回袖子。


    “你先說服你閨女,她若同意退婚,我想辦法。”


    “我閨女,不是你閨女!宋長貴,你個沒良心的王八蛋……”


    整整半日,王氏都不肯消停,時雍回房補了個囫圇覺,離開家的時候,還能聽到王氏逮住宋香在破口大罵。


    她失笑搖頭,招呼大黑上了馬車。


    予安看她心情不錯,笑吟吟道:“姑娘,我們去無乩館,還是錦衣衛?”


    時雍抬了抬眼皮,“順天府衙門。”


    予安意外,但沒有多話,“哦。駕——”


    宋長貴怕王氏嘮叨,吃過早飯就過衙門來了,他親自同宋辭一道去驗了劉榮發的屍身,可是得出的結論與那日相同,窒息死亡。


    時雍完全相信宋長貴這個老仵作的判斷,她若不是太困,原是要同宋長貴一起來屍檢的,可如今他們已然二次複驗,她若再執意屍檢,就顯得不尊重甚至是瞧不起宋長貴和宋辭的本事了。


    沈灝和周明生幾個捕快都在胥吏房。


    大家討論案件,神色都有疑惑。


    “難不成劉榮發掉入糧倉前,就已窒息死亡了?不對。若是如此,他嘴裏和鼻孔的異物又如何而來?”


    時雍笑了一下,側頭叫予安。


    “我做了個有趣的測試,給大家演試一下。”


    予安端上來幾筒糧食,放在案幾上。有稻穀、大豆、花生等,體積相當,幾種糧食在筒子裏處於同一水平位置。


    時雍拎起一個秤砣,逐一丟進去。


    在稻穀花生裏,秤砣最多砸出一個坑,秤砣身沉下去大半,最深的是豆子,但也沒能沒過頂部。


    “當然,這個深淺和我使的力度有關,劉榮發那麽重的一個人,肯定效果是不能的。但是呢,可以確認一點。他掉入糧食後,是清醒的,因為掙紮才會導致他越陷越深,直到完全沒入大糧倉的底部,窒息而亡。”


    沈灝:“還是昨日的問題,若他當時是清醒的,為何會規規矩矩由著那個機關將自己推入糧倉?”


    時雍睡醒一覺,容色清亮,言語也爽利,聞言並沒有被質疑的不悅,反而笑盈盈地看著沈灝。


    “這個很簡單。我睡著時不清醒,我醒過來不就清醒了?”


    沈灝是聰明人,一聽這比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說,有人用毒控製了劉榮發?在他走入糧倉,掉入機關後便暈倒過去,直到嚴文澤進去,觸發機關,將他推入糧倉後,他就醒過來了?”


    時雍:“沒錯。”


    沈灝想了想,搖頭,“毒物不是人,怎會那般聽話?要人暈時就暈,要人醒時就醒。人為如何能控製,剛好掐準時辰,等嚴文澤趕到,觸發機關,再讓劉榮發趕巧醒來?”


    這絕對是個大難題。若沒有在天神殿看到邪君那些“毒物”,時雍也懷疑世上有人可以辦到。


    但是,時雍來自後世,與沈灝等人意識不同。在他們看來的“神話般的不可能”,在她看來,都是可以實現的。在後世,好的麻醉師都能根據人的體重、藥物劑量等指標,綜合控製麻醉時間,而且十分精準。


    “沒有什麽不可能,這個凶手十分強大。”時雍不好說得太細,隻是笑了笑,“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釋。若不然,這個案子就沒有凶手,隻有鬼神了。”


    眾人沉默。


    周明生倒吸了一口氣。


    “我倒寧願是鬼神。”


    是鬼神倒也罷了,不是鬼神,那這個凶手簡直強大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當是多麽令人可怕?


    沈灝和宋長貴都接受了這個推論,根據屍檢和現場探查,也確實找不出更有力的說法。


    如今隻留下一個問題,誰是那個布局機關之人?


    沉默中,說話的仍是捕頭沈灝。


    “阿拾說那人就在劉府,可劉府上上下下我們全都排查了一遍,不見異狀,當夜,管糧倉的幾個夥計是收拾好才鎖門離開的,臨走還把鑰匙交給了管家……”


    時雍從他的嘴裏捕捉到一個細節。


    “鎖門離開?鑰匙給了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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