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姑娘在房裏,趙胤是不便前去的,時雍讓烏嬋留在這裏聽他差使,便徑直入了內室。


    周明生仗著是“未婚夫婿”,厚著臉皮守在門口,但沒敢進去。


    時雍看他一眼,推開門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麵色蒼白,被子蓋到脖子,雙手疊放胸前,睜著眼睛望著帳頂,不言不語,察覺時雍進去,也沒有反應。


    “呂姑娘。”時雍拉凳子坐到床邊,看著她,“冒昧相請,還望姑娘不要生氣。”


    呂雪凝一動不動,聲音低低無力,“你到底要做什麽?”


    時雍淡淡道:“為了救你。呂姑娘,錯是別人的,命是自己的。”


    呂雪凝臉色灰白,規矩規矩地躺著,對時雍的話似乎沒有什麽反應,“我的命,我做主。”


    “說得沒錯。”時雍慢慢低下頭,瞧著她的臉,輕聲道:“隻可惜你肚子裏的孩子,還沒有來得及看看這世界……”


    呂雪凝的頭猛地掉轉過來,身子都在細微的顫抖,看著時雍的雙眼滿是驚恐。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時雍輕輕為她掖了掖被子,覺得自己行為好像一個渣男,歎口氣,語氣柔和許多:“知道我為什麽要救你嗎?”


    呂雪凝嘴皮吃力地張開,“為什麽?”


    時雍輕笑,“周明生是我朋友,他喜歡你。”


    喜歡?呂雪凝蒼白的麵孔微微變化,雙眼停留在時雍臉上。


    “你既知我有孕………又怎麽能夠?”


    時雍道:“能不能夠,應當他來做決定。”


    呂雪凝苦笑搖頭,“你告訴他了?”


    “沒有。”時雍低頭看一眼她的手腕,“知你有喜脈的人,隻有我。”


    呂雪凝見她滿臉真誠,怔忡許久,忽而冷笑。


    “怎會隻你一人?知道的人,多了。”


    “你家人?”


    “要不怎會急著將我打發去周家?”


    “呂姑娘。”時雍沉吟片刻,慢聲相問:“那個人是誰?”


    呂雪凝放在被子邊上的手突然一縮,緊緊揪住被麵,唇角青白,不肯說話,雙眼滿是哀求。


    “說出來,我才能幫到你。”時雍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相信我。”


    呂雪凝淚眼朦朧地看著她。


    時雍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此刻仿佛蘊含著某種令人心安的力量,在呂雪凝最無助無依的時刻,看上去柔軟、溫暖,盡管於她而言,還隻是一個陌生人。


    “謝謝你。”呂雪凝哽咽,“沒有人幫得了我。我這一生,毀了。”


    沒了清白,有了孩子,對很多女子來說,屬實走投無路,呂雪凝的選擇符合大多數人的做法,可時雍不這樣認為。


    “女子不可自輕自賤,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夠毀滅你。懂嗎?”她輕輕拂了拂呂雪凝的頭發,溫柔地道:“你有別的選擇,隻要你願意。”


    有別的選擇?呂雪凝想像不出。


    時雍安靜地看著她,不由想起自己無數次闖過艱難的關口,靠的就是這種“黎明前總有一段黑暗,隻要挺過去就會有更好的未來”這種信念。事實也確實如此,堅持不放棄,信念就會變成現實。這也是她為什麽死過一次再一次,仍然能輕裝上陣,笑看人生的原因……


    她沒有催促呂雪凝,長久地等待著。


    呂雪凝的手突然一動,反過來抓緊時雍,漆黑的眼裏帶著微弱的希望。


    “你說的話,是真的嗎?”


    時雍麵色稍霽,看著她眼眶裏滑落的眼淚,微笑著朝她點頭。


    “你信,就是真的。”


    ……


    呂雪凝的故事並不複雜。


    一向疼愛她的二叔,有一日騙了她出去,被一個陌生男子糟蹋了。呂家最疼愛呂雪凝的是父親呂建成,他讓呂雪凝念書習字,學經商之術,是將閨女當兒子教養的。


    受辱後,呂雪凝把這事告訴了父親,呂建成當即氣得提刀要砍死呂老二。


    呂老二矢口否認幹了這缺德事,在呂建成的打罵下,嚇得躲出家門,許久不歸。


    為了閨女聲譽,呂建成沒有聲張,隻等呂老二回來,哪料,就在這段時間裏,呂家人陸續染上怪病,藥石無用。尤其是呂雪凝的祖父祖母,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了。而呂建成還沒來得及幫女兒雪恨,就病重在床。


    呂建安這時回來了,挑起養家的“重任”,並請回淩霄道人為呂家驅邪。


    那時呂雪凝也病倒了,眼睜睜看著惡人得意,無能為力。


    在惠民藥局,她被發現有孕,呂建安買通了醫士,並滿口應諾母親蘭氏,說要妥善解決此事。蘭氏是個鄉坤家的小姐,一直被呂建成保護著,對世俗之事一無所知。


    病好後,呂雪凝本想找二叔討要父親的那分家產,然後帶著母親別院而居,哪料卻看到二叔深夜鑽入母親房裏,天明方出。


    投河那日,她已自殺過一次,沒能得逞,這才趁著時雍來家裏,看守她的人稍稍鬆懈奔出宅子,直撲米市街大橋,一躍而下。


    敘述過程,呂雪凝聲音發顫,好幾次說不下去。


    時雍一直抓住她的手,一直到她說完,這才平靜地問。


    “也就是說,那個淩辱你的男人,你並不認識?”


    呂雪凝搖頭,羞澀得難以出口,時雍掌心緊緊地握住她,目光堅定有力,讓她知道,她是被保護的,是不會被傷害的,呂雪凝回視她片刻,這才啞著嗓子說:“若是再見到他,我定能認得。”


    “嗯。”時雍點頭,“此事我家大人定會為你主持公道。你如今要做的就三件事。”


    “什麽?”呂雪凝意外地看著她。


    時雍道:“第一、想清楚,這個孩子要不要,三天內告訴我,不可拖延。第二、周明生這樁婚事,你想要不要。若不要,便拒絕他。若要,便告訴他真相,不要隱瞞,讓他做出選擇。第三、好好在這裏養傷,暫時不要出現,把身子養好,等著看壞人伏法。”


    她的聲音溫柔又有力量,仿佛一束光,將呂雪凝從絕望中拉了回來。


    “我可以嗎?”


    “當然。勇敢點。”


    時雍最後望了她一眼,叫來彩雲,笑了笑,“給小姐弄點吃的來,要軟和一些,清淡一些。”


    她起身,呂雪凝的手軟綿綿地滑下來,落在棉被上,怔怔看了她許久。


    “你真是個好人。”


    領了好人卡出來,時雍見到趙胤。


    二人稍做分析,時雍便下了個決定。


    “大人在慶壽寺有沒有相熟的和尚?若有,我有個順藤摸瓜的想法。既然邪君最先拋出來呂家,那我們也可從呂家入手,將計就計……”


    ……


    呂雪凝沒有讓她等太久,吃完飯就給出了她答案。


    這個孩子,她不要。


    時雍其實也有這種想法。一是治病時喝了不少湯藥,二是這種男人的孩子,生下來也是禍患,不如趁現在月份小處理掉,對大人是救贖,對孩子,同樣如此。


    不過,周明生沒有給出呂雪凝答案。


    之前聽說她被人欺負,周明生義憤填膺,在得知呂雪凝有了孩子後,他又猶豫了。


    時雍覺得男人的心,也是海底針。


    不料,一夜思量,周明生次日淩晨將她堵在院門口。


    “我想好了。”


    時雍驚訝地看著他。


    雙眼通紅,臉色青白,憔悴得像十天半夜未合眼。


    “想好什麽了?”


    周明生低下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是悲傷,還是鬆了口氣。


    “那孩子,我認。隻是你要答應我,萬萬不許我娘知道。不,不許任何人知道。”


    時雍:……


    呂雪凝沒有告訴他,她不準備要孩子嗎?


    ……


    去錦衣衛衙門的路上,時雍專程叫予安在街邊停車,走路去城門邊的老茶樓。


    這裏每日有京師城的大事小事江湖事,三教九流的信息,都可以在這裏聽到消息。


    最緊要的是,不久前,時雍已經讓燕穆暗地裏把茶樓高價買了下來。


    經營茶樓的人是南傾和雲度,他倆和呂雪凝烏嬋燕穆春秀子柔等人一樣,其實都是時雍在機緣巧合救下來的人,南傾和雲度的傷已經好了,雲度隻有一隻眼還能模糊視物,南傾那條腿廢了,借著輪椅或拐杖行動,倒也無礙。隻是,如今的南傾和雲度,並不知道她是時雍罷了。


    時雍在門邊停留了片刻,沒有見到二位老板,隻等到眾人在議論呂家的奇事。


    小姐怎麽丟的,呂家尚不知情,外麵議論紛紛。而時雍那天的警告,呂建安不知當真信了,還是借驢下坡,不僅不派人找呂小姐,還對外宣稱呂小姐被邪靈帶走了,鬧得人盡皆知。


    這老狐狸!


    時雍離開茶樓,上了馬車,走了沒多遠,就見捕頭沈灝帶著一群捕快急匆匆過來了。一邊走一邊吆喝讓路,周明生也在人群中,時雍撩著簾子,叫了他一聲。


    “出什麽事了?”


    周明生看了前頭的沈灝一眼,壓著嗓子:“劉老爺家死人了。沈頭帶我們去辦差呢。”


    “劉老爺?”


    “劉家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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