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饒命啊……”那人是予安,身子跌在地上,一下就軟了,跪都跪不穩。


    他是被白執帶人在宋家胡同外的竹林裏找到的,身上沒有傷痕,隻是昏迷不清,被人扒得隻剩一條褲衩,幾瓢冷水下去,他醒過來看到麵前的白執,嚇得臉都白了。


    “我早上吃了飯,就要來無乩館接姑娘,剛走到半道,有個人來問路,我還沒回答呢,就,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趙胤看著瑟瑟發抖的他。


    “問什麽?”


    予安想了好半晌。


    “問我黃泉湖怎麽走。”


    這大京師哪有什麽黃泉湖?予安一臉苦樣地看著趙胤,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左右全是高大的錦衣衛和趙胤的扈從,姑娘失蹤是大事,他很怕大都督一個不高興,就擰斷他的脖子。


    趙胤慢慢走近。


    一步,兩步,予安看著他的鞋麵,毛骨悚然。


    “爺,饒命,小的給您磕頭了。”


    予安說著就當真磕起頭來,腦門撞在地上咚咚作響。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那聲音聽著就格外驚人。


    “本座派你去是做什麽的?”


    “車夫……”予安話沒說完,又趕緊改口,“保,保護姑娘。”


    是。他不僅是一個車夫,還是一個訓練有素的侍衛。趙胤選他,是因為他本性純良,年紀尚小,不會像尋常男子那般在阿拾身邊有什麽不良企圖。


    可壞事,也壞在本性純良上。


    太簡單的人麵對陰謀詭計,往往不設防。


    “五十軍棍。”


    趙胤平靜地說:“長教訓。”


    予安一愣,潸然痛哭,“謝爺留小的一命。小的往後定會長教訓,實心實意地保護姑娘,照顧姑娘。”


    趙胤跨上馬車,“大黑。”


    大黑站在石階上,原地轉著圈,不肯上車,朝趙胤“汪汪”直叫。它找不到時雍,不肯走。


    趙胤:“上車。”


    大黑:“汪汪,汪汪汪!”


    趙胤:“上來,我們去找阿拾。”


    大黑停下狂吠,舌頭舔了舔嘴筒,看著撩開的車簾,歪著頭猶豫了片刻,撒開蹄子奔向趙胤,一躍上車,然後蹲坐在他的旁邊,眼睛巴巴地看著他。


    趙胤伸手想揉它的腦袋,大黑退了一步,歪歪頭,舔著嘴筒,一臉不樂意。


    夜已經深了。


    冷風肆意地吹拂著京師城。


    馬車嘎吱嘎吱地駛離了胡同,車廂裏,一人一狗極是安靜。


    ……


    東緝事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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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馬扶舟衣襟整齊地坐在房頂上,看著快速馳近的馬車,唇角微微揚起,“祁林,去,開門。”


    祁林和慕漓對視一眼。


    “是。督主。”


    趙胤剛到門口,大門就哐哐拉開了,兩個侍衛站在門內,聲音平和地道:“大都督,裏麵請。”


    哼!趙胤慢慢下車,拍了拍大黑的背,大黑舔了舔他的手,自馬車躍下,亦步亦隨。


    白馬扶舟等在花廳裏,茶已砌好,炭火將屋裏熏得暖和如春。


    兩個人相對而視,趙胤的影子被燈火拉得很長,他踩著自己的影子慢慢走進去。


    “廠督好雅性。”


    “無事不登三寶殿,大都督直說來意吧。”白馬扶舟眼尾輕斜,看著他似笑非笑,“若是為了我姑姑而來,恕我直言,你錦衣衛找不到的人,我東廠也沒這本事。”


    錦衣衛大肆找人,自然瞞不過白馬扶舟的眼線。趙胤也沒有想瞞他,目光幽幽投在白馬扶舟俊朗的臉上。


    “本座來此,有一事相詢。”


    白馬扶舟抿了抿嘴角,放下撫熱的茶盞,挑眉道:“說說看。”


    趙胤沉下眉頭,擺了擺手,示意花廳裏的侍衛全部退下。


    “你連他們都信不過?”白馬扶舟看著緊閉的大門,哼笑道:“大都督做事,真是謹慎。說吧,所為何事?”


    趙胤道:“廠督素喜製毒,我所言非須吧?”


    白馬扶舟臉一沉,“此是何意?”


    趙胤看著他,無聲,卻似有聲。


    白馬扶舟與他眼神較量般相對良久,冷笑道:“大都督該不會以為陛下之毒是我下的吧?”


    趙胤:“難道不是?”


    白馬扶舟笑了起來,懶洋洋地舉起茶盞看著他,淺泯而笑。


    “我一個太監,已是位高權重,顯赫人前。即做不成皇帝,又不想做皇帝,我毒害陛下做什麽?”


    趙胤:“那你為何不救?”


    白馬扶舟勾起嘴角,默默看了他片刻,“大都督可真是看得起我。你以為我想救,就能救?”


    看趙胤不答,白馬扶舟站起來,親自將茶盞移到趙胤麵前,然後落座。


    “在姑姑說出真相前,我並不知陛下是中毒。而之後……”他冷笑一聲,“姑姑都不知是什麽毒,毒從何來,本督又怎會知情?”


    趙胤冷冷看著他,神色不變。


    白馬扶舟笑道:“早年聞得錦衣衛擅長羅織罪狀,今日大都督之言,總算讓我見識到了。這弑君之罪,紅口白牙就要落我頭上嗎?”


    趙胤看著他不說話。


    白馬扶舟回視,一動不動。


    二人眼底機鋒銳利,如同廝殺。


    “大都督懷疑我做了手腳,懷疑我帶走了宋阿拾?”好一會兒,白馬扶舟挪開視線,眉頭蹙了蹙,慢聲道:“不是我。”


    趙胤:“是誰?”


    白馬扶舟看著他,薄唇輕抿,神色已正經了幾分。


    “我在查,尚無發現。”


    在這京師地界,能逃開錦衣衛和東廠的視線,並且讓他們找不到人,還能是誰?


    趙胤眼裏的火焰,慢慢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潭水。


    “我今日來,是向廠督求藥的。”


    白馬扶舟有些意外:“哦?”


    趙胤道:“有什麽藥,吃了就能讓人招供?”


    白馬扶舟一愣,笑了起來。


    “沒有。這世上若真有這樣的神藥,那可真是能少很多麻煩了。”


    看他沉默的麵容冰冷若霜,白馬扶舟笑著打個嗬欠。


    “天快亮了。大都督,動作要快。”


    趙胤起身:“告辭!”


    從昨天找人開始,京師城門便已封鎖緊閉,如非執特殊手令,任何人都不能離開京師。


    趙胤的判斷和白馬扶舟一樣,帶走宋阿拾的人,不可能把這麽一個大活人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帶離京師。


    人,肯定還在城裏。


    夜幕初開,晨曦在天空灑下一抹微弱的斑白,往常這個時候,城市要開了。


    城門外排著長長的入城隊伍,有行商的有走親訪友的,城門裏也排著長隊,有出城辦事的有婚喪嫁娶的,很是熱鬧。


    守衛正要拉門,背後傳來大聲吆喝。


    “且慢!”


    來人身裝盔甲,高居馬上。


    “大都督有令,昨夜城中劫匪行竊,正在搜捕,暫緩開門。”


    守衛麵麵相覷。


    等待許久的百姓喧鬧起來。


    守軍問:“那這城門,何時開?”


    來人:“等大都督令下。”


    天亮開,大街上的人漸漸多了。一聽說今日不能開門,紛紛議論是哪家被劫了,居然能讓大都督如此興師動眾。而那些有事著急進去的人,則是埋怨不已,大罵錦衣無道。


    詔獄裏一如往常,外麵天光大亮,裏頭仍是黑漆漆一片,靠著幾盞殘燈照亮。


    這個時辰,囚犯們該進餐了,寅字五號的六姑,照常在罵罵咧咧,嫌棄守衛給的飯菜不好,然後隔著囚舍和幾個女犯吹牛,說自己侄女如何如何厲害,又說等出去了,要給人家做媒,聲音又大又響亮,生生把囚舍鬧成了菜市場。


    而甲字一號依舊是靜悄悄的。


    石落梅的臉,掩在黑暗裏,房飯從門洞伸進來,她默默接過,看一眼,微微怔愣。


    自打那日時雍進來給獄卒使了銀子,她的夥食就改善了很多。沒有人告訴她為什麽,但石落梅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她心裏明白,是那個人打了招呼。


    可今日的早膳又變回了豬食。


    她低下頭,將發黑的饅頭挪開,端起粥準備喝,耳邊響起細碎的腳步。


    那人停在她的麵前,威壓感讓她難以無視,慢慢地仰起頭。


    來人冷冷看著她,居高臨下。


    對視間,石落梅落了下風。


    “大都督找我有事?”


    幽暗的光線,映著趙胤冷漠的臉。


    “給你求情的人,失蹤了。”


    石落梅手一緊,怔忡片刻,雙唇緊緊抿起。


    “大都督想知道什麽?”


    趙胤:“他是誰,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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