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一戰,兀良汗正麵迎戰晏軍大勝,巴圖士氣高漲,急欲一鼓作氣南下,他燒了趙胤的信函,將來使痛打一頓送回,複信一封。


    “天收吾子,為國盡忠,死得其所。”


    十二個大字道盡了他對烏日蘇的父子情分。


    一個兒子性命,比起他的宏圖大誌,分量遠遠不足。


    不僅如此,他不顧兒子烏日蘇的安危也就罷了,甚至利用了烏日蘇的事情,當夜在帥帳大醉一場,又唱又怒地吼叫一番,次日校場點名,大訴悲情,生生要將一隻驕兵,打造成哀兵。


    “兀良汗的勇士們!”


    “我兒烏日蘇身陷敵營,危在旦夕,仍卻不顧性命,以死明誌,盼兀良汗鐵騎踏平盧龍,為他複仇……”


    “趙胤以我兒烏日蘇性命要挾我退兵,無恥之極,無恥之極。”


    “陣前喪子,於我巴圖,是奇恥大辱。”


    “王子之血,不能白流,我巴圖的兒子,不能白死。大晏逼我如斯,這一仗,不得不打。”


    巴圖突然手執佩刀,直指天際,大聲喝道:


    “兀良汗的勇士們,為了阿木古郎大汗的威嚴,為了兀良汗人屈居漠北數十載苦寒的屈辱,為了讓大家賞盡大晏春天的百花夏天的果木,我,巴圖? 將承繼父汗阿木古郎遺誌,重振漠北草原,踏平大晏山河!”


    校場校士手執弓弩刀槍? 齊齊大嗬。


    “重振漠北草原? 踏平大晏山河!”


    “衝出孤山? 劍指盧龍!”


    “讓我兀良汗的鐵騎,踏平順天府,活捉大晏皇帝!”


    聲勢震天?


    巴圖看著校場上整齊的騎兵? 雄心萬丈,誌在必得。騎馬高倨人前的二皇子來桑,內心卻滿是疑惑。


    三日已過? 盧龍城樓? 沒有懸掛烏日蘇的人頭? 也沒有人知道烏日蘇的近況。


    趙胤? 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


    孤山晏軍大營? 魏驍龍在啃窩窩頭。


    兩軍膠著三日了。


    首戰告敗後? 魏驍龍屢要援兵不得,卻收到一封趙胤的密令。


    不得與兀良汗正麵交鋒。


    得令後,魏驍龍率殘部退至孤山以南十裏,不安營紮寨,而是在通往盧龍的必經之路兩側? 以百戶為作戰單位。分散、遊走? 機動作戰? 靈活利用小股作戰的方式生生拖住巴圖南下的腳步。


    “敵停我打? 敵戰我退。”


    這是趙胤下的命令,並稱之為“遊擊作戰”。


    魏驍龍本是一員虎將,是個鐵血漢子? 最喜歡的就是大軍對衝,在正麵戰場上真刀真槍地跟對手一決生死,並以飲血沙場,馬革裹屍為最高榮耀。


    起初,他對這個指令頗有些不屑。


    遊什麽擊?


    是驢是馬麵對麵幹就是了。


    難道大都督以為他怕死不成?


    在他看來,這就跟女子打架扯頭發一個道理,沒得勁頭,有點猥瑣。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種猥瑣的打法,竟然十分好使,一天下來,把巴圖惹得直跳腳,愣是過不了孤山。


    如此一來,魏驍龍也得趣了。


    他致函趙胤,“此計甚妙,大都督英明睿智,末將拜服。”


    趙胤回信:“援軍還要不要?”


    魏驍龍複函:“要。”


    趙胤:“沒有。孤山險地,易守難攻,本座要你頂住七日。少一日,提頭來見。”


    魏驍龍:……


    沒有援軍,那你問個卵蛋啊!


    但他不敢這麽對統帥說話,隻能長歎一聲,言詞懇切地複函:


    “末將必堅守孤山,縱使以我之血祭山河,也在所不惜。然則,望大都督明鑒,提頭來見末將萬萬做不到,頂多變成厲鬼入夢,向大人辭別。”


    趙胤:“準了。”


    魏驍龍:……


    孤山戰事膠著,對一心速戰戰決的巴圖來說,是沉重的打擊,對大晏而言卻有百利。


    先前倉促應戰導致的諸多問題,在這幾日裏,趙胤都得以騰手完 善。武器、糧草等軍需也全部到位,興州、開平、建昌、東勝等地調來的援軍也陸續抵達。


    如此,再進行整兵應敵,就變得遊刃有餘了。


    巴圖以騎兵壓境,突然襲擊,在人數上和準備上,都力壓晏軍,可是,孤山數日,馬蹄卻始終破不了孤山,兀良汗士氣漸漸低靡浮躁。


    這幾十年來,巴圖隨阿木古郎在草原上與各個遊牧部落間多有交戰,百戰百勝,對行軍打仗多有心德。但那些都是麵對麵地激戰,拚的是悍勇,他雖也修習兵法,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打法。


    晏軍不僅遊而不戰,那魏驍龍甚至越發來勁。


    他帶領的一幹晏軍,就像山中的兔子似的,一打就跑,就像頭上虱子,怎麽都抓不著,不僅如此,晏軍每每還會留給他們一些字條。


    譬如:


    “漠北草原那麽美,你卻惦念我嬌媚”


    “寒風乍起,汝娘盼歸”


    “天下風光千千萬,一生哪能看得盡”


    “氈帳冷,無餘被,回首漠北離人醉”


    “大晏河山雖是好,不如家鄉兒娘笑”


    “北風切,情難絕,問君多少離別淚”


    “古今戰事,不論榮辱,入侵必亡”


    “……”


    一開始兀良汗兵看了字條,嘲笑晏軍隻會做娘們兒樣子,隻通風月,不會打仗。


    可是,隨著戰事在孤山膠著,兀良汗沒有了剛開始那種勢如破竹的優勢,再看這些小字條,許多人便生出了惆悵。


    要入冬了。


    入冬後的漠北草原極為寒冷。


    氈帳夠不夠暖?


    被子夠不夠厚?


    炭火夠不夠禦寒?


    老娘嬌妻和孩子,有沒有吃,會不會凍著?


    孤王越是打不下,兀良汗軍隊裏的喪氣就越重。反之,晏軍得到支援,士氣高漲,好幾次小股作戰,也敢短兵相接的肉搏,還有贏麵。


    巴圖大駭,不再像剛入鬆亭關那樣一路推進,也不再強行進軍孤山,他痛定思痛,反思複盤,發現中了晏軍詭計。


    一令下,兀良汗退後十裏,駐紮在孤山以北,修整軍隊,以圖後計。


    這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有勇,且有謀,不會意氣用事。


    但是戰事不妙,脾氣本就暴躁的巴圖,更是狠戾了幾分。為了不讓大軍產生退意,他下令斬首了幾個在營中鼓吹退回去過冬的將士。


    二皇子來桑見此情形,臨夜敲開帥帳。


    “父汗,兒有一計。”


    巴圖正在氣頭上,聞言皺起眉頭。


    “說說看。”


    來桑心知父汗看不上他那點軍事才能,但不要緊,他會證明給他看。


    來桑低頭道:“兀良汗長於騎兵,但火器也是一絕,父汗何故不用?”


    巴圖一聽變了臉色。


    他看著來桑,神色莫辯。


    “火器已被先汗王毀去大半,為父也在先汗王麵前發過毒誓……”


    來桑一笑,“父汗太重情義。毒誓若能應驗,這世上還有人在?”


    ————


    烽火狼煙裏,暫時的安靜並不會讓人徹底放鬆。


    反之,突然的安靜,反倒催生了緊張,讓人們血脈賁張,亢奮又驚懼,激情又後怕。


    炙熱的戰火席卷永平府,鋪天蓋地全是與戰爭有關的消息,巴圖還沒有打進來,盧龍這座城池卻已被點燃,能遠走避禍的百姓早已拖有帶口離開,沒處可去的人們紛紛關門閉戶,就連前幾日熱鬧的茶樓酒肆,都歇業了大半。


    時雍入住大晏軍營,趙胤對她管得極嚴,不許她去營中閑逛,除了為他端茶倒水,針灸推拿,根本無事可做,直到她旁聽了幾次戰局,為趙胤獻出“遊擊之戰”和“攻心之策”,這種悲催的“奴隸生活”終於到頭。


    趙胤訝異於她的足智多謀。


    更震驚於小小女子,竟有孫子之才……


    來自於他的疑惑目光,時雍自是感受得到。


    她其實受之有愧,但又不好告訴趙胤,這些東西隻是“借用”,是她根據當前形勢做出的一種基於後世來客“見多識廣”的本能觸發,並不是她真的會排兵布陣,不僅沒有孫子之才,連老子的見識都沒有。


    當然,能讓趙胤佩服自然是好。


    孤山傳來捷報的第二日,春秀和大黑就被朱九接入了營裏。


    這本是好事,可漸漸開始有人懷疑了。


    春秀年紀還小,做小子打扮,分不出雌雄,大都督打仗帶一條狗也無可非議,就是大都督營中新來的近侍,膚色太白了,個子太小了,聲音太嬌了,沒一處像個能打仗殺敵的爺們兒,還日日跟在大都督身邊,甚為可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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