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生怕客棧死人的事情影響他的營生,主動給烏家班一行人減了住店費用,又偷偷往捕頭手上塞銀子,想讓他們趕緊把屍體抬走,以便打掃和恢複。


    時雍去的時候,仵作剛剛趕到,正在裏頭驗屍。


    一群捕快堵在死者的門外,閑雜人等不允許人進入。


    隔著一群人,時雍遠遠地站在外麵,依稀能看到地板上的血跡。


    人群鬧哄哄的,好半晌,傳來仵作的一句話:


    “一家五口的舌頭,都被人拔了去。”


    時雍沒有吭聲。


    又有人議論。


    “聽說青山鎮前陣子出了一種會吃人舌頭的野獸,該不會是這野獸跑到寧義來了吧?”


    “青山鎮的事兒邪門得很,我聽說那不是野獸,而是妖魔鬼怪作祟,永寧衛派兵五千都鎮丨壓不了,朝廷還特地派了東廠廠公帶兵圍剿,聽說死去的人,屍體都堆成了山……”


    “唉!世道一亂,什麽妖魔鬼怪都出來了。”


    “這閑話說不得。”


    捕快突然喝了一聲,厲色製止了眾人,又吩咐手下。


    “趕緊把屍首殮了,抬回殮房。”


    屍體一具具從房裏抬出來,臉部和身子被殮屍布遮住,看不清長相。


    時雍默默退到一旁,轉頭回房。


    眾人都集在趙雲圳的房裏。


    庚一道:“今夜要加強防備,大家好好歇一宿,明日一早,馬不停辭地回京,再耽誤不得了。”


    眾人讚同,除了警戒之人,各自回房休息。


    時雍將趙胤給她的匕首拿出來,看了看,放入枕頭下,沒有脫衣服,和衣躺在床上,默默思考著這個從青山到寧義都陰雲不散的“拔舌邪君”,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沒有做夢。


    半夜裏,她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有點頭痛。


    時雍暈暈乎乎地起身,拉開門? 就看到烏嬋蒼白的臉。


    “怎麽了?”


    走廊裏沒有燈,烏嬋手上的油燈幽暗昏暗,一晃一晃? 將她的臉照得如若紙片。


    “小茗香不見了。”


    一個活生生的人? 怎會不見了?


    眾人都被驚醒? 幫著尋找。


    可是,客棧裏找遍,也沒有尋到人。


    烏家班入住的幾間客房? 防守嚴密? 不可能有人進來。


    不過,由於重點護衛都在太子趙雲圳的房間,庚一和燕穆的人手? 都沒有太關注小茗香和烏家班的普通班眾。


    一是因為他們本就有些身手? 幾人又同住一間? 出事的可能性不大。


    二是因為他們不會成為目標。因此? 睡得也踏實? 即便是小茗香同屋的班眾? 也說不清小茗香是什麽時候不在房裏的。


    時雍拿了小茗香使用過的東西出來,讓大黑嗅。


    然而,大黑在客棧團團轉,就是找不到人。


    月落星稀,天空黑沉沉一片? “歸園田居”仿佛被夜幕掩埋。


    燕穆提劍走到時雍房間? “我有話跟你說。”


    時雍看他神色不對? 皺了皺眉? “說呀。”


    燕穆沒有說話,從懷裏掏出一張用油布包著的白紙,攤在時雍麵前的桌子上。


    時雍走近看一眼? 吃驚不已,“有線索了?”


    那張白紙上的圖案,正是出自她自己之手。


    當日她從小丙身上偷了玉令,用墨條拓印到白紙上,再交給燕穆和烏嬋,讓他們幫著查找線索的。


    燕穆沉下嘴角,壓低的聲音有些緊繃,“我在庚一身上,發現有類似的玉令。隻是,他十分謹慎,我看不分明。”


    時雍:“……”


    從小丙到庚一,全是趙胤身邊的人,而且是趙胤的心腹。


    那就不會再是湊巧了。


    難道,在詔獄裏殺她的人,果然是趙胤的身邊人?


    那……


    時雍腦子裏一團亂麻。


    這時,門外廊下傳來腳步聲,大黑叫了起來。


    燕穆大袖一擺,將那張紙收入袖中,回頭一看,是烏嬋回來了。


    她與烏家班眾的感情最深,而小茗香更是如此。


    那日小茗香為了讓眾人順利從青山鎮脫險,不顧名聲去勾引錢名貴的兒子,又為護著時雍和趙雲圳,幾次三番涉險,他如今失蹤,讓烏嬋極是難過。


    “找不到他。大半夜的,他會去哪裏?”


    時雍掃了燕穆一眼,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就著洗臉架上的涼水洗了一把臉,清醒清醒頭腦,突然提了一把劍。


    “大黑沒有出客棧,她一定還在店裏。”


    烏嬋一臉焦灼,“可客棧我們已經找遍了,還有哪裏能藏人嗎?”


    這話提醒了時雍。


    她臉色一凜,“我去茅房看看。”


    客棧為了方便客人的方便,一般都會在客房裏放上便桶,不需要去茅房也可行方便之事。


    茅房是附著在客棧左側的一個偏僻小間,可以從客棧灶房邊的小門過去,但三麵透風且建造簡陋,隻為做處理汙物處理,不那麽方便衝洗。


    時雍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子刺鼻的糞便味道,茅房四周黑漆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地上似乎有水漬,鞋子踩在上麵,聲音十分清晰。


    時雍將手上油燈提高,推開門。


    砰一聲!


    嘩啦啦水響!


    一股子冰冷的水流從頭頂潑下來,將時雍手上的油燈澆滅。


    時雍橫劍在前,退後兩步,“出來!”


    沒有人應聲。


    燕穆隨後跟進來,借著他手上的火光,發現是頭頂安放的一個蓄水木桶倒了下來,水雖潑了時雍一身,幸在沒有砸到人。


    那蓄水的木桶是為了衝便池使用,水是幹淨水,可是流淌到地上,就變成了一灘血水。


    紅豔豔的,小溪一樣,在燈火裏散發著濃鬱的血腥味。


    時雍視線慢慢移動。


    她看到了角落裏的衣服,褲子、還有一雙鞋……


    水繼續往前流動,淌入出水的糞坑。


    時雍慢慢走近,腳步變慢,最終站在了坑邊。


    一張人臉卡在蹲坑的兩根橫幹上,雙眼大睜著,滿是恐懼和絕望,浮腫的臉已然變了形狀,嘴部隻剩一個大大的血窟窿,但是下意識的熟悉感,還是讓時雍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就是小茗香。


    ————


    烏家班出了命案,暫時走不成了,得等衙門派人過來。


    但太子趙雲圳不能長久在寧義逗留,而且,戲班死了人,免不得要將隨同的每一個班眾都查驗一番,趙雲圳身上沒有文牒,沒有路引,更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總不能說是太子殿下到了寧義吧?


    多方思量,眾人決定兵分兩路。


    庚一和庚字衛的侍衛們帶上小丙和陳紅玉先行離開,烏嬋又將班裏功夫好的十來名班眾分給了他們,她和時雍,燕穆、雲度、南傾,還有幾名親近的班眾留了下來。


    庚一原本要帶時雍一起離開,可時雍不肯,趙胤又不在這裏,他拿時雍無奈,隻得由得她,獨自帶人上路。


    畢竟相比於時雍,於他而言,還是趙雲圳更為緊要。


    天還沒有亮開,時雍就將他們送走了。


    趙雲圳還在熟睡中,對夜裏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是庚一將他從床上抱起來放到馬車上的。


    睡著了的趙雲圳眉頭緊蹙著,似是睡得不踏實,時雍生怕把他吵醒,不肯乖乖離開,一再叮囑庚一小心。


    庚一等人剛走不久,官府就來人了。


    烏嬋舍不得小茗香在糞坑裏受罪,早已經將人撈了上來,就停在客棧的大堂裏。


    掌櫃得唉聲歎氣,烏嬋也哭紅了眼睛。


    來的捕快還是昨日的捕快,看到這情形,問出的第一句話便是:


    “昨日客棧裏就出了人命案,你們是不知情嗎?”


    時雍看了烏嬋一眼,道:“知情。”


    捕快道:“那你們為何不走?”


    時雍看他一眼,大致明白了他的想法。


    “因為掌櫃。”


    她看向掌櫃,“掌櫃為我們減了房費,我們也不想看到這麽樂善好施的店家,因為一樁命案做不成生意,就留了下來。”


    捕快眯起打量著他們一行人,示意仵作去驗屍,又接著問:


    “你們打哪裏來,準備去哪裏?”


    時雍如實說:“打青山鎮而來,準備回京。”


    捕快眼眸一凜,臉色嚴肅了幾分。


    “青山鎮的事情,你們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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