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之罰,開火呀!”


    長街的厲風輕輕的吹著,家丁手執的火把發出幽幽的光,在錢名貴聲嘶力竭的吼聲裏,全鎮的人瞪大的雙眼,驚恐又興奮,好像天神布下的恩澤就快降臨,伸展雙臂,沒有畏懼,不知躲閃。


    “不要!”


    電光石火間,一個人群突然撲過去,緊緊抱住鐵輪車上的“天雷之罰”大聲喊叫。


    “你們逃命去吧,別再來送死了。”


    那人披頭散發,身上沾滿了鮮血,正是剛才告訴他們“青山鎮沒有百姓”的那個老亭長。


    家丁拉扯著他的胳膊,他一動不動,胡子被冷風吹得顫抖著,隨即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沙啞的聲音如同敲打的破鍋,在人群中炸響。


    “快逃呀!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他雙眼赤烈,回望著趙胤,一聲高過一聲,字字都像在喘息。


    “我早就告訴過你,沒有人可以為青山鎮做主,沒有人。你為什麽還要來送死?”


    “青山鎮沒有了。早就沒有了。”


    “我,青山鎮的亭長,除了我,這裏沒有人,沒有人。”


    “這裏的人,全變成了那些舌頭,那些舌頭才是他們。”


    老亭長的話高昂激烈卻又語無倫次,趴在鐵輪車上,看著黑壓壓的人群,他像一個大夢初醒的垂暮老者,頹然的眼睛裏迸發出悲涼的光點。


    “你們都瘋了。沒有新的世界,這隻是一個瘋子的騙術,沒有天神? 沒有邪君,沒有上古靈物,那些死去的人? 不會飛升? 靈魂也不會得到救贖。他們都死了? 他們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了死去的人,他們是我們的親人……而你們,有一天也會像他們一樣? 死去? 隻有舌頭被儲存在那個山洞裏……”


    “點火!”錢名貴大喊,“這個胡說八道的家夥,讓他受天雷的懲罰吧。”


    兩個家丁把他拉開? 老亭長還在呐喊。


    “我是青山鎮的亭長? 要罰就罰我一個吧。”


    他高喊著? 撲過去抱住火把。


    撲!


    一柄鋼刀從他的後背貫入。


    老亭長睜大雙目? 看著那把刀從胸前穿過。


    他擰著頭? 大張的嘴怎麽也合不攏? 看著那個殺他的人。


    人群突然安靜,所有的嘈雜與呐喊同時停止,畫麵仿佛被定格,老亭長眼裏巨大的悲傷,變成了一滴淚? 從眼角滑落下來。


    那人手執鋼刀? 目光堅定而冷漠? “叔父? 你瘋了,你的靈魂已經背逆了邪君,你的肉身也不再純淨? 你必須被毀滅……”


    老亭長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他目光渙散,用盡全部地力氣扭過頭,看著趙胤,眼窩的淚空洞、絕望,就像這漫長秋夜裏的小鎮,淒風苦雨,滿目瘡痍,好似天永遠不會亮,永遠沒有白天。


    “我可以為你做主。”趙胤勒住馬,目光掃過眼前這群瘋狂的人,也看著以死阻止天雷試圖喚醒他們的老亭長——他的淚和鮮血,正蜿蜒而下。


    “那年在你家飯館門前,你的小孫子爬樹摘櫻桃掉下來,是我接住了他。”


    趙胤淡淡的聲音隨冷風傳入老亭長的耳朵。


    “你看。生死可以改變,這青山鎮自然也有人能做得了主。”


    長風自黑暗穿街而過,老亭長的眼亮了一下,仿佛升起了希翼的光,手終是慢慢垂了下去。


    “以死殉鎮,是為忠烈!”


    趙胤劍身染血,高高舉起,“殺!”


    將士們怒氣升騰,嘶吼著衝了上去。


    “點火!快,快點火炸死他們,讓天雷之罰懲罰他們!”


    錢名貴的呼聲被掩埋在了長風裏。


    火把點燃了引線,火花冒一下,熄滅了。


    一個天雷沒有用,再一個天雷還是不管用。


    錢名貴瘋了,爬過去從家丁手上接過火把,親自去點。


    “完了!”


    幾個用鐵輪車推出來的天雷都像是啞了似的,冒一下火花就熄滅了。


    朱九高聲道:“看見了嗎?天神不會眷顧惡魔,什麽天神之罰,就是個騙局。”


    “不,不可能的。絕無可能。”錢名貴爬上鐵輪車,打開天雷的蓋子,輕輕一拉,那引線鬆鬆掉了出來。


    哪裏還能點燃?


    “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


    他拿著引線大聲喊叫,眼睛被恐懼占據,身子瑟瑟發抖著,幾乎忘記了疼痛。


    天雷不燃,邪君的懲罰會比現在的疼,難受一千倍,一萬倍。


    “是誰,是誰破壞了天雷……”


    他想找個背鍋的羊,眼神落在了師爺鄒賽身上。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鄒賽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將他推開,又親自查看一眼,再轉頭,雙眼赤紅而癲狂。


    “錢名貴,你壞了邪君大計!你死定了。”


    “不,不是我,不可能是我。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


    錢名貴嘴裏喃喃,翻來覆去隻這幾句話。


    鄒賽腦子裏閃過一條狗的影子,從天雷搬進來,隻有那條狗溜入過庫房……


    可是,他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


    一是他不信這世上有這麽聰慧的狗,懂得破壞天雷。


    二是他不敢把一切責任推到一條狗的身上,畢竟狗不可能背鍋,但是錢名貴可以。


    “一定是你。”鄒賽揪住錢名貴的衣領,“邪君早就懷疑你背叛了他。通風報信的是你,破壞天雷的也是你。”


    “放你娘的狗屁。”


    生死麵前,斯文掃地,錢名貴麵如死灰地看著鄒賽,“是你在邪君麵前告我的狀,是你想接替我的位置,是你陷害我!我跟你拚啦!”


    兩個人扭打起來。


    錢名貴肩膀中了一箭,可肥碩的身子極是靈活,鄒賽被他揪住,竟掙紮不得。


    白執一腳過去,踹翻兩人,然後同丁煜一起將他們拎了起來,拖到趙胤的麵前。


    “爺。這兩人怎麽處置?”


    趙胤望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冷眼微眯。


    “押下去,留活口。”


    瘋狂的青山鎮人見證了邪君“天雷之罰”的失敗,失去了錢名貴和鄒賽的指揮,變得不堪一擊。他們人數眾多,可武力值屬實不是錦衣衛的對手,少了天雷之罰,內心的壁壘被推倒,全部成了會喘氣的人肉沙袋。


    “我們勝利了。”


    箱子裏,趙雲圳死死抓住時雍的袖子。


    “我們勝利了,為什麽還不出去?”


    時雍在箱子裏看了一出驚心動魄的廝殺,此時的心情比趙雲圳平靜不了多少。


    但是她的臉上,沒有露出半點激動。


    “等等。”


    “等什麽?”


    趙雲圳不懂。


    他身上的血液仿佛在燃燒,被這場激烈的廝殺點著了,他想要去戰鬥,想像阿胤叔,像謝放,像朱九、像那些男人一樣去戰鬥。


    “我們出去吧,阿拾,我要出去。”


    時雍摁下他的脖子,又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懷裏的孩子身子僵硬著有點抗拒,時雍撈他過來抱在懷裏,趙雲圳終於老實了。


    時雍的目光透過小孔看出去,尋找到了那個人影。


    馬上的趙胤全身胄甲,腰係革帶,腳踏革靴,整個人修長挺拔,鳳翅盔下的臉也十分俊逸好看,但是,他高倨人群卻神色未展,一臉高冷孤寂,緊蹙的眉下,雙眼蓄滿了肅殺。


    不對勁。


    時雍心裏微微一沉。


    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常爬上心間。


    是從趙胤身上傳遞過來的。


    “我們到底在等什麽?”趙雲圳不耐煩地問。


    “等你阿胤叔。”時雍目不轉睛地看著趙胤,說出這句話,又垂下眼皮,“等他招呼我們出去。”


    趙雲圳盯著身邊的女子。


    眼睛早已適應了黑暗,透過小孔得光,趙雲圳能看清她的輪廓。


    “你是不是想讓我娶你?”


    這小子冷不丁的話極是駭人,時雍怔了怔,差點笑出聲。


    “殿下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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