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在京師大婚的定國公府小姐居然出現在青山鎮。


    而烏嬋既然把陳紅玉帶到麵前,很顯然,彼此的身份已然不用再掩飾。


    四目相對,想想楚王妃那日的雞飛狗跳,皆是無言。


    想那日,陳紅玉是高高在上國公府嫡小姐,即將大婚的楚王正妃,而時雍是一個送藥的卑賤奴婢。可短短時日,如今陳紅玉淪落到戲班,穿著戲班的雜工服,時雍卻懶洋洋躺在床上,有丫頭伺候著,儼然一副貴夫人的派頭。


    時雍淡淡地笑,“陳小姐,別來無恙?”


    陳紅玉目光輕飄飄落在時雍身上。


    “我是無恙,不過聽說你病重了?”


    一句話說得冷硬無情,沒什麽溫度,與時雍在楚王妃見到的那個溫婉國公千金似有些不同。


    “多謝掛念。”


    時雍臉上帶著笑,眼風掠過陳紅玉,與烏嬋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嫻衣,還不快給烏班主和陳小姐看座。”


    茶水糕點擺好,時雍懶洋洋起床,嫻衣為她披了件衣裳,很是小意。她慢條斯理地坐到主位,陳紅玉不適的蹙了蹙眉,時雍視而不見,隻問烏嬋。


    “怎麽回事?說說看。”


    烏嬋將陳紅玉帶來,原本也是為了向她坦白。


    見時雍問起,她清了清嗓子。


    “這事還得從楚王大婚說起。”


    提到楚王二字,陳紅玉清亮的目光便暗淡下來,眸底如若染了一層霧氣。


    烏嬋隻是注意著時雍,沒從她臉上看到半分難受或傷心,遂放鬆下來。


    “我敬佩定國公府滿門忠義,陳小姐又是個直率豪爽的女子,不是那等俗豔的閨閣千金。隻是為情所困,一時想不開,誤入……”


    她想說誤入歧途,又覺得不合適? 傷害陳紅玉的感情。


    “我想拯救陳小姐。”


    烏嬋點點頭,說得鄭重其事,為她的行為做了合理的解釋。


    時雍挑了挑眉? 不說話? 隻是又是一笑。


    兩人太熟太了解? 不用烏嬋多說,她也知道,她想拯救陳紅玉是假? 想攪渾趙煥的婚事為時雍報仇是真。


    烏嬋手背湊到唇邊? 輕咳掩飾。


    “我找到陳小姐,勸她不要嫁入楚王府那個大火坑,奈何陳小姐想不開? 我苦勸無果? 隻能想了點法子? 把陳小姐請到了烏家班。”


    陳紅玉眼風掃向她? 刀子似的? “不是請? 是綁。”


    時雍並不意外,挑挑眉,低頭喝一口水,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烏嬋道:“我和陳小姐打了個賭。”


    “賭的是什麽?”


    “賭楚王在不在意她。”


    烏嬋說得很委婉,可這麽簡單一句? 卻像最利的刀子刮過了陳紅玉的臉? 赤辣辣的疼痛? 她尖俏的下巴別開? 神色不悅,卻沒有說話。


    時雍淡淡一笑,並不意外。


    在今天之前? 她都不知道陳紅玉被烏嬋“請”走了。原以為她嫁入了楚王府,和楚王過起了琴瑟和鳴的日子。這正是因為王府那邊半點風聲都沒有透出來,


    婚禮照常舉行,新婦照樣進門,烏嬋和陳紅玉打賭的結果,不言而喻。


    “陳小姐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令我等佩服。”


    時雍輕笑說完,陳紅玉的臉便拉了下來。


    “我知你厭惡我,也不必在這個時候說風涼話。”


    這哪是風涼話?實在話呐。時雍懶懶地勾了勾嘴唇,笑容簡單直接,並不掩飾,“敢和烏嬋打這樣的賭,就不是一般女子的膽量。陳小姐豁達爽快,女子楷模,我所言字字不虛。”


    陳紅玉哼聲,斜她一眼。


    “不用客氣。我沒那麽豁達,我跟她賭,隻是我非賭不可。”


    人被烏嬋脅持,性命都在人家手裏攥著,賭也得賭,不賭也得賭,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可我看你如今的樣子,不是願賭服輸了嗎?”從陳紅玉踏入房間那一刻起,時雍就覺得這女子神態雖黯然,但行事灑脫,比時下大多女子都大方豪邁,有那麽幾分武將後代的風骨。


    陳紅玉聽罷,嘴角微動,好半晌才發出哼聲。


    “不服輸又如何?他已經娶了別人。”


    時雍微驚,望了望烏嬋,輕聲問:“娶了誰?”


    陳紅玉眼皮低垂,語氣難掩那一絲若有似無的落寞和傷懷。


    “我的庶妹,陳紫玉。”


    她低頭喝一口嫻衣擺在麵前的茶水,似是鎮定了片刻,才又抬起頭來,朝時雍一笑,眸子裏帶了幾分嘲弄。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這是我心裏的他,這世上,也再沒有第二個他。”


    楚王絕代風華,琴棋書畫騎射禮樂,六禮精通,如青翠蒼鬆,不論是能力、相貌還是地位,屬實是能讓女子一見傾心的神仙樣人物。


    時雍眉梢動了動,隻是一笑。


    烏嬋看著她,悶頭喝茶。


    陳紅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我知他素有風流名,可是,哪個男子不風流呢?至少,他曾那麽激烈地愛過一個女子,為她做了那麽多的荒唐事。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讓人講與我聽。聽來尤覺心酸,聽罷卻隻是感動。”


    “人間難得是情癡,我見過他在她去後,衣不解帶,夜不能眠,借酒消愁的樣子……終歸是一個愛而不得的憂傷男子罷了,他的孤獨和深情,無一不打動我。我以為,他深愛的女子去了,這情癡經了這些磨煉,在成為我的夫君後,將是人世間最好的那個。”


    陳紅玉黯然垂頭。


    看得出來,她想忍,


    可淚水仍是染濕了睫毛,紅了眼圈。


    “陛下賜婚,他欣然接旨,對我亦是小意溫柔,凡事妥帖。我倆雖無海誓山盟,但已算是許了佳期。我是他的妻,禦賜的妻。可我大婚前不見,他……國公府換了個小姐出嫁,他竟是什麽都沒有說,默默接受,與她拜堂、行大禮,入洞房……”


    似是心疼到了極點,陳紅玉終是掩麵。


    “是我,不是我,蓋頭下的女子究竟是誰,原來他根本不在乎。”


    時雍幽冷的雙眼凝視著她。


    這是個令人悲傷的故事,


    她聽著,除了震驚,隻剩一些說不清道不清的複雜情緒。


    那日楚王大婚,她去看公主出嫁的儀仗了,對楚王府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如果不是今天烏嬋帶了陳紅玉來,她根本就想不到有這麽荒唐的事。


    趙煥娶錯了人,也能不動聲色地笑納?


    不愧是他。


    時雍唇角牽了牽,又望向烏嬋。


    烏嬋向來是個膽大的,可時雍沒有料到她的膽子會這麽大。


    脅持楚王妃,大婚前把人擄走。


    如今是下不得台了吧?


    畢竟陳紅玉這樣的女子,讓烏嬋昧著良心“撕票”怕也做不到。


    “所以今日,二位來我府上,是為何事?”


    在陳紅玉麵前,時雍刻意與烏嬋劃出了距離。


    而她冷淡的話語,把陳紅玉從悲傷中拉了回來。


    她看時雍麵色清冷,對她的遭遇沒有興趣,拭了拭眼睛,撫了撫額際的發,將悲傷隱藏了起來。


    她是個驕傲的女子,不允許自己恣意。


    “你來說罷。”


    她扭頭看烏嬋,將尾巴拋給她。


    烏嬋摸了摸鼻頭,淺笑吟吟地看著時雍,“錢老太爺的堂會上,陳小姐看到你了。”


    時雍看她一眼,抬抬眼皮。


    那麽顯目的裴大人和裴夫人,想不看見也難。


    隻是這烏嬋不僅膽子大,對陳紅玉也太過信任,竟然就這麽把人給帶來了。


    時雍不吭聲,烏嬋語氣卻沉凝下來,“我們今日來找你,是不得已。”


    她望了陳紅玉一眼,“昨夜錢宅唱了一天的大戲,三更方罷,前頭那是熱鬧非常,可後宅……卻有些不同尋常。”


    時雍挑了挑眉,“怎麽說?”


    烏嬋道:“陳小姐發現,他們偷偷摸摸往內宅庫房裏搬東西。”


    時雍的目光轉向了陳紅玉:“什麽東西?”


    陳紅玉眯起眼,腦子有些亂,臉色也有些躊躇,“似是火器。”


    火器?


    時雍的眼睛涼了下來。


    “陳小姐沒有看錯?”


    陳紅玉搖頭,“我祖父、父親和叔父皆是軍校出身,我自小就常去軍營,對火藥的味道極為敏感。據我觀察,這批火器數量龐大,不是小打小鬧。此事非同小可,我認為有必要過來找你們商議。”


    頓了頓,她皺起眉頭,眼睛直視時雍:


    “還有便是,昨日錢太爺找烏家班加了兩場戲,今日又如此,事情極不同尋常。這青山鎮也很是古怪。”


    她敏感地嗅到了氣氛,


    可要用更準確得詞來表述又不行。


    時雍目光冷了冷,“陳小姐和烏班主帶來的消息,非常有用,我馬上稟報給將軍知曉。”


    陳紅玉默默看她片刻,突然道:“我能否親自麵見大都督?”


    她直呼大都督,顯然是認出了趙胤。


    時雍目光看向烏嬋,後者無奈地抿了抿嘴。


    “陳小姐性情中人,俠義直爽,值得信任。”


    她是告訴時雍自己的立場和看法,卻換得陳紅玉重重一哼。


    “等回到京師,你的賬,我自然會跟你清算。”


    烏嬋似笑非笑地道:“能救陳小姐於水火,烏嬋死而無憾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玉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姒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姒錦並收藏錦衣玉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