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治水,堵不如疏。


    這道理雖然仙人村的一眾村民和將士多半沒有聽過,但他們卻在實踐中,無師自通的總結了出來。


    當山頂的堰塞湖漲到一個很危險的水位時,大家本能的覺得沒法堵了。不管投下多少石塊泥土,可湖的麵積有這麽大,怎麽夠?就算山上這幾千人看著挺多,但實際一分散開來,連半個湖都圍不過來,那要怎麽堵?


    於是朱長富等幾個有見識的老人趕緊找了小伍他們商議,決定在湖的另一側,靠後山的一處窪地,挖了一道溝渠,把大水分流了一部分。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做法。要不然,就靠山上這點人手,又沒有機械化的作業,估計大水早就衝下八角鎮了。


    但是,對麵山壁上,那蔚為壯觀的瀑布一直往這裏湧個不停,而昨夜的暴雨又加重了湖裏的負荷,眼看分流的窪地也快要漫出來了,再想分流,附近卻已經沒有了合適的地方。


    “所以,我們今兒隻好挖了十幾道口子,稍稍的放一些水下山,否則這要是再漲起來,神仙也堵不住。”


    聽了朱長富的介紹,葉秋才知,今天上山時看到的那些水流,原來大半都是他們有意放下山來的。


    這樣做法無疑也是非常正確的。稍稍的減輕一些負擔,總比一下子放水下山的好。


    但問題卻是必須要解決的,這麽多的水,不可能一直囤在仙人村。


    從地質學來說,他們仙人村這一塊可不是什麽結實的岩石地帶,更多的是鬆軟的黃土層。暫時看起來沒事,可若是這麽大麵積的水泡得時間長了,等到水慢慢滲進土層,到時估計半個山頭都會軟塌下去。


    可這時候又沒有直升機,能夠讓她飛到半空看一看周邊整體的環境布局。這水到底往哪兒引?葉秋真是犯愁了。


    門簾一動,簡氏小心翼翼拿著托盤,親自端了三碗熱乎乎的雞絲麵進來,“別想了,先把麵條吃了。這是田媽媽從你們一回來就收拾了做的,煲湯來不及了,但雞絲煮得還挺好的。你如今是雙身子,可不能餓著。地瓜,也快來吃。”


    仙人村大半窯洞都垮了,沒垮的也不敢住人。但唯有李雍親自督建的新房屹立不倒,連瓦片都沒掉幾塊。


    可就算如此,村裏也沒一個過來住的。


    不是不敢,而是對葉秋的尊重。這可是人家準備成親的新房,誰好意思來弄髒了?再說,如今還有李雍親娘在呢,怎麽說人家也是客,又是京城來的貴人,他們這些鄉下人難免有不注意的時候,就不要去給人家添麻煩了。


    所以,就算是簡氏看到受災,主動讓老人孩子過來住,可質樸的鄉親們也沒有一個真住進來的,這反讓簡氏住得有些不安心起來。


    幸好如今葉秋和李雍都回來了,她趕緊讓人收拾好了幹淨鋪蓋,又忙裏忙亂的張羅起來。雖說條件艱苦,簡氏卻覺得比從前王府裏錦衣玉食的日子似乎還更有意思。


    “我去洗手。”地瓜很乖的自己擼著小袖子,從炕上爬下來,往水盆那兒走去。


    這新房的客廳是按葉秋的意思設計的,一邊擺著桌椅板凳,一邊按鄉下風俗,盤了一個大炕,一家人或是招待客人都夠坐了。


    隻是如今天熱,吃飯就不上炕了,就在旁邊的桌上還更方便些。


    隻不過地瓜人小腿短,洗了手過來,要爬上高高的凳子還有些費勁。


    忽地身上一輕,一雙大手把他抱起來,放在了高凳上。看他人小,有點夠不著桌麵,就跪在了凳子上,還貼心的給他拿了個軟墊來。


    “謝謝。”地瓜昂著頭看看李雍,雖然沒鬆口叫一聲爹,到底是小小聲的道了個謝。


    葉秋瞅了一眼,也沒說什麽。自顧自的洗了手坐下,準備吃麵了。


    男人快速的瞟她一眼,更加不吭聲的自去洗手了。


    簡氏看得有些古怪,她一個內宅婦人,別的不會,看人眼色就太專業了。一眼就瞧出這二人之中應該出了什麽事,估計還不是好事。可這是為什麽呢?


    李雍之前一直在潞州,是因為地震才剛剛趕回來。這證明她兒子心中把這對母子看得很重,那還有什麽矛盾好鬧的?


    簡氏正想著要不要說點什麽,幫他們化解化解。柳媚兒抱著一床幹淨薄被和枕頭進來了,沒想到正好撞見三人吃麵,她愣了一下,才小聲的道,“我就把這個放進屋裏。”


    原先裏屋隻有一床薄被和一床薄毯,是葉秋和兒子蓋的。可如今李雍回來了,他原先雖睡營裏帳篷,但這不是遇到地震嗎?毀了好多房子,帳篷都有些不夠用了,他要不要住下?


    簡氏讓柳媚兒幫忙收拾床鋪,她卻有些拿不準,所以幹脆把鋪蓋抱過來,要怎麽住,等他們自己商量去。


    此時就聽葉秋抬頭道,“不用,抱進西廂吧。”


    東廂給簡氏和柳媚兒住了,西廂那是客房。意思還是分房?


    柳媚兒哦了一聲,剛想抬腳往外,隻聽李雍淡淡道,“就擱在炕上吧,我晚上睡那兒。”稍頓了頓,他又瞥了葉秋一眼,看她似是想說什麽,先道,“我看村裏好些老人都累得夠嗆,昨晚大雨又沒睡好,我讓他們輪換過來好生睡個覺。”


    這麽一解釋,葉秋也就不好說什麽了。


    簡氏趕緊替兒子打圓場,“很該這樣的,我看你們營裏的老狄,還有小伍都累得不輕,回頭讓他們也輪換來歇歇。媚兒,你一會兒幫著田媽媽再去收拾收拾。”


    柳媚兒又哦了一聲,把鋪蓋放到炕上,很識趣的出去了。


    看屋裏一片詭異的沉寂,簡氏沒話找話道,“地瓜,這麵條好吃嗎?”


    點頭。


    地瓜隻吃,他不說話。


    簡氏略有些訕訕,才想再找點什麽話來講,卻聽葉秋忽地小小的噝了一聲。


    “怎麽了?”簡氏關切的問。


    葉秋撫著肚子,皺眉,“他踢了我一腳。”


    “真的?”簡氏一下子高興起來,望著她開始隆起的肚子,眼睛都亮了,“我能摸摸嗎?”


    葉秋笑了笑,大方道,“你摸吧。”


    簡氏一下把手貼了上去,剛好胎兒又使勁的踢了一腳,正正的撞在簡氏手上,把她興奮得幾乎笑成一朵花,“這孩子可真有勁兒,一定很壯實。”


    “我也要摸,我也要摸!”地瓜扔下筷子,小屁股一扭,就從凳子上順利的滑了下來。撲到葉秋跟前,幹脆把小手從下擺伸進她的衣裏,“快動一下,快動一下!”


    似是聽到他的召喚,那胎兒從左到右,頂起一隻包子大的小鼓包,劃了長長的一道弧,把地瓜整個小人都震驚到了,瞪圓了眼睛道,“他在動!他在動!”


    簡氏聽得越發嗬嗬直笑起來,“那地瓜你問問,這是弟弟,還是妹妹呀?”


    地瓜聞言,忽地討好的看了葉秋一眼,小臉一本正經的說,“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我都會做個好哥哥的。”


    嘖嘖!葉秋鄙視的瞧了她溜須拍馬的兒子一眼,“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以後可要記得。”


    地瓜嘿嘿笑得帶著小大人的狡黠,越發讓人覺得好笑。


    忽地,李雍的聲音從對麵橫插進來,“希望是個女孩。”


    簡氏一愣,為什麽呀?


    地瓜又不是他兒子,這一胎應該是兒子才更好吧?不過她又不好說這個話,隻能順著地瓜的話說,“不管是男孩女孩,隻要平平安安生下來就好。”


    再看兒子一直眼珠子不錯的盯著某人的肚子,簡氏便順嘴說了句,“你要不要也來摸摸?”


    兩人雖說沒成親,可連孩子都懷上了,過來摸摸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可在李雍就要放下筷子的時候,葉秋忽地把兒子小手從衣服裏拉出來,整整衣服,一臉嚴肅的說,“好了,他不動了。地瓜,快去吃你的麵。”


    “可他明明還在動啊。”地瓜有點舍不得走,眼睛一直盯著葉秋肚子上的小小起伏,好想再摸兩把。


    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他都覺得太好玩了!


    可葉秋橫了一眼某人,說,“老動來動去的不累啊,他也要休息的。”


    好吧,地瓜略遺憾的回位子上吃麵去了。爬了半天沒爬上去,他再抬頭看向旁邊似乎不怎麽高興的某人,有些不高興的皺起小眉頭,“你快拉我一把呀。”


    男人這才注意到他,一手將他提了上來,地瓜重又跪好,吃了口麵,忽地又高興起來,舉著右手的小拳頭作鼓包狀比劃道,“原來小寶寶是這麽動的,那是他的手在動,還是腳在動呢?”


    天知道,葉秋回答不出來。


    倒是簡氏很高興的跟地瓜探討起來,“這會子估計是腳。這麽小,手上應該還沒這麽大的勁。就剛才踢我那下,肯定是腳。等再大一點,他再動的時候,就可以看出來手印腳印了。要是個大大圓圓的球樣在動,那多半是小屁股或者頭在動。”


    “真的?”地瓜咬著筷子問,“你怎麽知道?”


    簡氏再看兒子一眼,笑得有幾分慈愛和淺淺驕傲,“因為我也生過孩子呀,叔叔就是我生的。”


    地瓜扭頭再看著李雍,皺眉似乎有點不信。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地嗬嗬傻笑了起來。


    這孩子,什麽毛病!葉秋不悅的才一皺眉,就見男人好似橫了他兒子一眼,然後悶悶的說,“你小時候,也曾經這麽小過。”


    地瓜顯然是被說中了心事,立即反駁道,“可我是小朋友,你都是大人了!”


    然後一臉譏笑的看著他。好似他這麽大個人,也曾經這麽小過,是件多麽丟臉的事情。


    唔……葉秋可能不太認同兒子的想法,不過看著兒子望著男人那嘲諷的小眼神,她就莫名的心情大好。


    可男人再度橫了她兒子一眼,這回葉秋確認自己沒看錯了,他就是橫了!然後冷冷說,“小朋友也會長成大人的。”


    地瓜怔了怔,似是卡殼了。


    葉秋正著急,她兒子突然就又冒了一句,“可我長大了,你都老了。”


    意思是,你還是比我丟臉。


    李雍明顯不服,還想說點什麽,可簡氏卻是抿嘴笑了,“你跟個小孩子爭什麽爭?”


    一句話,把男人秒殺了。


    抿了抿唇,低頭吃麵,再不吭聲了。


    不過簡氏瞧著他這樣,倒是感慨起來。


    她這兒子,除了極小的時候有些孩子氣,從來都是理智冷靜,客客氣氣的,怎麽這會子卻跟個孩子似的,跟小孩子吵起架來?


    不過這樣子,才象是個活生生的人。不象從前,就跟個萬年不化的大冰山似的,看他一眼都磣得慌。


    趁著氣氛正好,簡氏未免就多說了兩句,“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你都是要做爹的人了,回頭要是你父王知道,不知有多開心呢。”


    不論齊王再怎麽對她不上心,可簡氏心裏,還是很愛那個丈夫,也希望兒子能跟她丈夫,他的親爹好好相處的。


    可聽她提到父親,李雍的眼神卻是一變。隻他正好低著頭,沒人看見而已。


    但是葉秋卻敏銳的發現不對了,男人就算頭也不抬,她也覺得他渾身的氣勢都不對了。


    那是他爹出事了?


    可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原諒他呢,關於地瓜的身世都還沒時間談,這時候跑去問他合適嗎?


    可等到晚飯後,田媽媽帶著地瓜去洗漱了,葉村長才不承認自己是故意留下這個空檔的,李雍很會把握時機的進到裏屋,主動告訴她,


    “我爹……死了。”


    男人語氣艱澀,聲音也格外黯沉。


    葉秋的心一下緊了緊,到底是他爹,就算跟她連麵都照見過,可有這層身份在,她就不能不多問幾句,“怎麽去的?是京裏情況不好?”


    男人搖了搖頭,似譏似諷的勾了勾嘴角,“可能他永遠都不會想到,是他最敬愛的大嫂,和他最疼愛的侄子親手殺了他。”


    葉秋一下沉默了。


    可男人卻象是憋了許久,把心裏的話通通倒了出來,“從小,我就不懂,為什麽他那麽喜歡堂哥,又對大娘千依百順。我才是他的親生兒子,可為什麽他的眼睛裏永遠都看不到我?無論我做的再好,再出色,可他永遠隻會偏向堂哥。我做錯是錯,做對也是錯。永遠都別想在他麵前得到一句表揚,一個好臉色。開始,我以為他是對早逝的大伯兄弟情深,怕刺激到他們孤兒寡母。可後來,我才發現,是他對大娘……”


    他沒有說下去,可葉秋已經聽懂了。隻覺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陣惡寒。


    小叔暗戀大嫂?恐怕也有那大嫂的推波助瀾吧?


    看看秦商,就知道教出這樣兒子的娘,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再看男人,隻冷哼一聲,道,“怪不得人都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葉秋沉默一時,“那你,不要太傷心了。”


    “我一點都不傷心。”李雍看著葉秋,忽地問,“你不覺得我太冷血了嗎?是我親爹啊,他死了我都無動於衷,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可你是這樣的人嗎?”葉秋看著他的眼睛,清亮明淨。


    男人一哽,壓在心頭多年的那些情緒忽地破開冷硬的心牆,一層層翻湧了上來。


    幼時渴望與父親親近,卻永遠得到冷漠回應的失望,


    逃難途中,被父親無情拋下時的恐懼和害怕,


    小小年紀跟著義父,去到邊關的軍營中,在並不成熟的年紀,就故意裝出一副大人的冰冷外表武裝自己,可在他的心中,難道就沒有渴望?


    難道他就不想有一天,父親會幡然悔悟,對他說一聲,“孩子,這些年對不住了。”


    又或者,就算什麽話都不必說,隻要父親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一個鼓勵的微笑,這對一個孩子來說,也就滿足了。


    因為,


    他是他爹啊!


    賦予了他生命的親生父親,就算他對他並不好,可這也割裂不掉他們之間的血脈相連。


    在男人心中,始終還藏著幼時一個和天下孩子一樣的小小心願。


    那就是證明給父親看,讓父親睜大眼睛看看,有他這樣的兒子,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事。


    可是,這一切還沒有來不及發生,就戛然而止了。


    還是止於這樣一場窩囊至極的謀殺,這讓男人怎麽想?他就是取得再高的成就,擁有再大的權勢,可他永遠沒有機會,去證明給那個他最想證明的人看了。


    震驚,憤怒,憋屈,以及難以言敘的沉痛。


    李雍沒有眼淚,不是因為他的冷血與冷硬,而是因為這樣太過複雜而濃烈的情緒,沉甸甸的壓在他的心頭,讓人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葉秋看著他發紅的眼睛,堅定的告訴他,“他在最後那一刻,一定後悔了。後悔沒有珍惜他的妻子,尤其是他的兒子——你。如果他能有機會,一定會來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如果他來不了,一定是他覺得無顏再麵對你。u看書. ”


    哭聲驟然響起。


    不是李雍,是站在門外做了零食,想拿給葉秋做宵夜的簡氏。


    李雍不可能聽不出他娘的腳步聲,他裝作沒聽見,隻是想用最婉轉的方式告訴她這件殘忍的事實。


    而葉秋堅定的話語,無疑給了他們母子最好的安慰。


    那一刻,男人壓在心頭的傷痛,忽地就散去了。


    是的,他也相信,父親在臨死前的那一刻,一定後悔了。


    所以他走過去,扶起母親,撫著她的背,任她在自己懷裏失聲痛哭。


    他想,雖然他失去了父親,可幸好他還有母親。就算這個母親從前也似乎不怎麽靠譜,可他們畢竟還有來日。


    這一刻,葉秋沒有打擾,讓他們母子在悼念傷痛中,彌合從前缺失的感情。


    其實隻要人還活著,就有彌合的希望。


    最怕的,就是死。


    葉秋不想死,也不想山上山下的人無辜枉死,所以她還得想辦法,解決那個堰塞湖的問題。


    她一定會想出來的!


    葉大村長捧著肚子,橫眉豎目的又去動腦筋了。


    ※


    某馬:嗚嗚,為啥我家營長這麽慘?二寶摸不到,還要被*心。


    某豬:這是響應廣大讀者的號召,誰叫他拋妻棄子來著?


    某馬:我們營長不是故意的!


    某豬:有意的更不行!


    某馬:我可憐的營長。咱把這隻豬拋棄了吧,別接它回來了。


    某豬:大家快幫我丟磚頭,拍他們!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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