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乾清宮,四喜來詢問膳食,得知已經在侯府用過飯,便折身下去張羅茶水。


    皇帝在殿中央站著,片刻後半轉過身,朝著禦案走去,一頓翻找,從抽屜裏取出個鵝蛋大小的陀螺來。他拿著走到窗下,順勢又枕著手,躺在羅漢床上。


    屋裏亮堂堂,窗外反顯有些暗。陀螺在他修長手指間轉動,順光的這一麵,細小的劃痕都顯現出來,而背光的那麵,卻暗沉沉的什麽也看不見。


    ……


    趙素沒忘記答應去陳女醫那兒診脈,早飯後特意提前了兩刻鍾出門,到了醫館。


    沒想到這麽早醫館裏已經有了病人,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少婦坐在診案一端,聽陳女醫述說病情。“確實是氣血阻塞,先吃幾個方子調調看。”


    “大夫,我隻想聽實話,我這身子,還有可能懷上嗎?”


    少婦眉眼大氣,薄施脂粉,身材高挑,穿著綢緞,釵環不多,但是手上一雙玉鐲瑩潤無瑕,與一雙耳墜正好湊成一套,一看就不簡單。原主在京城生活十五年,對這個年紀的婦人多少都有印象,但趙素卻認不出她來。


    “你原先就懷上過,說明你不是天生體質虧虛,還是有很大機會的。”


    陳女醫如常溫和,寫了單子給她。


    少婦起身時的臉色還是不怎麽輕鬆。趙素跟著坐上來,看她們去了櫃台前,小聲問陳女醫道:“這是哪家的女眷?我怎麽沒見過?”


    陳女醫探上她脈搏,也小聲道:“是滄州過來的,我也沒見過。”


    趙素果然回想起少婦口音略有異,便不再多問。再看方子的底單上,病患姓氏一欄寫著個“鄔”字,便知這定然是少婦的姓了。


    這姓鄔的少婦抓完藥便攜扈從出來。趙素後腳剛好也出來。就見馬車下一個婆子攙上了她,說道:“太太別急,總有辦法可想的。實在不行,咱們便拿定主意過繼一個在膝下,也不能讓他們得了逞。”隨後的聲音隱在放下來的車簾裏,——看來,這又是筆一地雞毛的亂賬。


    趙素上了街,跟同出來的花想容道:“你去湖州會館看看,昨日我們遇見的那個姓杜的書生是否到來了?要是打聽到,你就到東華門下讓人傳話給我。”


    被皇帝當眾抬舉後街頭熱議的餘溫還在,一路上盯著趙素看的人實在太多,本來打算親自去趟,這麽一來還是直接去禮部,少在外麵招搖為好。


    禁衛署輪值的時間除了趙素是固定的之外,其餘人都是輪著來的。


    今日輪到梁瑛輪白日,他也早早地出了門,卻先繞到了靖南侯府,且並不意外地在侯府裏的練武場找到了餘青萍。晨霧還沒散去的院子裏,長劍所致之處落葉繽紛,少女窈窕的身影翩然在木樁上穿梭,招式密得讓人幾乎看不到她的臉。


    梁瑛直到她看到自己停了下來,才拿著帕子上前遞給她:“你隻是個姑娘家,不需要這麽拚命。”


    餘青萍沒說話,接了帕子往額上抹了抹。


    梁瑛道:“昨日我來找你,你二哥說你下晌就出去了。”


    “嗯,我去外麵轉了轉。”餘青萍把帕子放下,“昨日你讓人送來的瓜果,我收到了,多謝。”


    “又不是什麽值錢東西,謝什麽?我不過是看著新鮮可口,送來給你嚐嚐。”


    餘青萍微點頭,緩步往前走:“聽來人說,你昨日早早就從宮裏回去了。”


    “皇上有事臨時決定出宮,沒讓我們跟隨。你也知道的,但凡咱們能早退,便是這個原因。”


    宮裏影衛另有人,也因此,昨日正在乾清宮當的梁瑛落了清閑。看餘青萍一時沒接話,梁瑛又說道:“太後素來愛宣臣子家的小姐進宮說話,她待你也不錯,當初還是她把你提進宮的,還親賜給你花月令,你近日無聊,何不進慈寧宮陪陪太後?”


    她在餘家處境不容易他也知道,隻是她說等萬壽節過後再議婚,眼下關於她的家事他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想著憑太後對花月會的看重,幫她從太後這邊想辦法立立身份了。“你要是想進宮,或許我可以趁職務之便向太後那邊遞個話。”


    “太後又於我能有何實質幫助?我能進宮取悅太後,我家中別的人也能。何況靠人護佑生活,豈能長久?我要的是我自己能掌控的一切,又豈是他人的保護?”


    梁瑛停步:“你是還在為罷職之事耿耿於懷?”


    上次他們為此爭論,最後是餘青萍同意了議婚,他以為他們已經有了共識。


    “你何必執著這個?宮裏對女侍衛有規定,到了年歲便得出宮,你即便是不被皇上罷職,最多也就在宮中多呆半年,也就是說,你不過是提前半年出宮了而已。”


    “那怎麽一樣?我騰出的位置讓趙素占了,如今她已經是可以出現在與使臣簽署文書席上的人!”餘青萍眉眼裏有火苗,“如果我還有半年,今時今日被人百般吹捧的人還會是她嗎?她占了我的位置,出盡了風頭,而我如今卻苟於內宅,忙於後院的勾心鬥角!”


    梁瑛屏息頓了下,然後也沉下了聲音:“我說的你可能不愛聽,但事實是,趙素是因為給朝廷出謀劃策,才得到的這份殊榮,並不因為她是乾清宮唯一的女侍衛!皇上那般英明,你就算是還在乾清宮,幫不到他,難道他也會無故抬舉你嗎?”


    梁瑛聲音凜冽,擲地有聲,餘青萍雙目深凝地看著他,臉色一點點寒下去。


    僵凝的氣氛驀然使梁瑛生出了幾分自省,他放鬆挺得筆直的身軀,正要說幾句話緩和氣氛,餘青萍卻先說話了:“你說的對,她有三言兩語就挑撥皇上罷了我的職的本事,當然也有阿諛奉承皇上的本事。論這方麵,我應該跟她學。”


    梁瑛緩下語氣:“你何須跟她學?她哪裏及得上你。”


    餘青萍仍對著前方靜立了片刻,抬腳又走了幾步,才說道:“你剛才讓我去慈寧宮走走,確是有道理。”


    說到這兒她轉了身:“不說這些了,我們去前麵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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