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時分緣盡》      第一折 江湖太大,四海為家      這雪下得有幾分狠了,整片天地洋洋灑灑都是鵝毛一般飄著的雪,隔著二三十步就認不出熟人。      洛陽城外的這間酒館,倒還是有幾個人的,能在這時還呆在酒館的,不是酒鬼,就是趕路的旅人,前者不知家為何物,後者,江湖太大,四海為家。      雪當真大,就是酒肆外的柴扉,也被雪沉了三分。      室內的火堆,燒得正旺,三個客人圍著火堆取暖,外邊風如虎嘯,裏頭也見不得暖到哪兒去。      老板縮在櫃台後邊,不敢說話,裏頭坐著的可都是江湖人,三個人,背上三把大刀,其中一個眼角還有一道猙獰疤痕,一眼看去就不是什麽善茬。      這風雪之夜,一輛馬車確是從洛陽城出來,到了這城外四十餘裏的酒肆前。      "就這裏歇息吧,大雪天的你還真打算找個驛站啊?"馬車前坐著個漢子,二十來歲,長得精瘦,讀書人不像讀書人,莊稼漢不是莊稼漢,說是江湖中人,又顯得嫩生了些,但偏偏背上還背著一柄兵器,好似是劍,被一塊破布裹住。      隻是馬車上一麵旗,在風雪中仍是獵獵作響,黑底金邊金字,上頭一個威字。      洛陽,乃至全唐江湖中人恐怕都識得這個字。      宣威鏢局,洛陽城最大的鏢局,洛陽雖不及長安如此多的王侯將相,但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可多在洛陽,宣威鏢局成立四十餘年,接大單無數,一鏢未失,足見功夫深。      下等鏢師出鏢,紅邊紅字,中等鏢師出表,金邊紅字,看這麵鏢旗,這裏該是一名上等鏢師了。      隻是莫不是這青年人事宣威鏢局的上等鏢師?看他氣息虛浮,太陽穴平整,食指不算太細巧,也絕不粗糙,更別說關節突起。長這幅模樣,要不是武功差勁得很,要不就是內家功夫練到返璞歸真,要真如此,也不至於去做個鏢師。      青年把馬勒住,回頭道:"沉香,就這兒了啊?"      "哪個鏢師敢住荒野酒肆,你不要命了?"裏頭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似乎讓周圍立刻冷了幾分。      冰寒徹骨啊,青年打了個哆嗦,唯唯諾諾:"這不是你武功高麽,人也困了,馬也乏了,天也晚了,雪也大了,驛站離這裏還有二十裏路,走過去恐怕得三更天了,這雪馬也走不動啊。"      "囉嗦地很。"馬車裏頭突然出來一個女子,撩開藍色布簾,她一身碧色錦絨長袍,這走鏢換來的銀兩恐怕都買這身衣裳了      女子抱著一根布條出來,不同男子背上的破布,這可是白綢,看樣子裏頭也是一柄長劍。      "你力氣不小,裏頭那箱子搬出來。"女子跳下車,輕飄飄地落地,在雪地上隻留下兩個淺淺的腳印。      馬車裏這口箱子可不輕,兩尺多長,青年兩手扣住底部,看上去倒也不是很費勁,八九十斤的箱子這麽能搬起來,倒也不錯,青年抱著箱子往下邊一跳,半條腿估摸著得陷進雪裏。      女子瞟了一眼,右手伸出,這手似乎比雪更是白淨,這手在箱子底下一托,輕輕巧巧把箱子接過,青年得空,伸手在馬車上一扶,總算不至於讓鞋子進雪。      "沒點長進。"女子瞪了青年一眼。      推門進去,一時吸引來不少目光。      "宣威鏢局走鏢,諸位行個方便。"進門青年就從後邊趕上,接過女子手中的箱子。      "洛陽宣威鏢局。"酒館裏一個漢子念了聲,而後大笑,"姑娘好內力,倒是小兄弟本事差點。"      "要不我是趟子手,她是鏢師。"青年嘀咕一聲。      "江湖人說宣威鏢局有個叫沉香的女娃,身手了得,還有個叫孤雁的小兔崽子整天纏著不放,莫不是你們兩個?"那個眼角有刀疤的漢子瞥了一眼。      他說話不算客氣,青年倒是渾然不察覺,當時笑道:"呀,名氣這麽大了都?都是虛名,虛名,哈哈。"      眼角有刀疤的漢子不屑地哼了聲,另兩人確實忍不住笑出兩聲。      宣威鏢局孤雁沉香這兩年接了重鏢不少,一點差池都沒出,剛開始倒是有人欺他們是新人,動了動主意,隻是沉香一柄劍著實太快,劍不出鞘,劍氣先能讓人氣血翻滾不止,也不知是江湖中哪位了不得的人物調教出來的奇女子。      至於這孤雁,更奇,沉香到哪兒他就死皮賴臉地跟到哪兒,這給沉香當趟子手的差事也是他整天纏著宣威鏢局的總鏢頭纏來的,雖然他身手不行,但是好歹有點底子,勉強也就做個趟子手。      "店家,幫忙把馬車卸了,牽去馬棚,上好的草料啊,還有燒酒,燒雞。"孤雁笑著把一串銅板放桌上。      沉香翻了翻白眼,這個冷豔女子這個時候倒是看起來有點可愛,孤雁這風格可是真不似鏢師,人家一貫一貫都是拿命換來的用來養家糊口,這人走一趟鏢花的比賺的可多了去了。      就是富家子弟跑來追美人也不必做得這麽明顯吧?      沉香隻進來一看便知這三位是誰,隴西三把刀,成名之時還是江洋大盜,隻不過偶爾也有俠義之舉,江湖中人未必多厭惡他們。      這三人刀法自成一派,說是一流有些高抬,說是二流則頗為委屈,總之若是心懷不軌,也是相當難以對付。      "有空房麽?"沉香看孤雁跑過去和三把刀都聊開了,不禁感到一陣頭疼,真是走鏢忌諱什麽他犯什麽。      "有啊,姑娘和這位少俠是一間還是?"店老板小心翼翼地問道。      "兩間!"沉香語氣微微一寒,讓老板老劉頭這半百的老頭子一下子如同置身冰窖。      刀疤漢子微微側目,沉香已然恢複平常,回到木桌前坐下,閉目養神。      外邊仍是風雪的嘯聲,如狼如虎。      三把刀還真是沒見過這麽沒心沒肺的趟子手,沉香則是更不想再說這漢子什麽,反正他也是聽不進去。      隻是此時,門外忽地一聲馬嘶聲,穿雲裂雪直透而來 。      “好馬。”刀疤臉不由讚了聲。      門啪地一聲被推開,風雪灌入,一陣冰寒。      進來的是個老漢,須發灰白,麵呈古銅,血色俱無,身材幹瘦,一條左臂還微微顫動。      老漢反手關門,低喝一聲:“店家,一斤燒酒,主要是快。”      孤雁看了一眼,這老漢右臂棉襖鼓鼓囊囊,手臂裏大抵是藏了寫什麽東西,不是暗器就是長索,雖然形容枯槁,但是步子倒穩重紮實,顯然浸淫功夫多年。      盛世大唐,原也有那麽多的習武之人!      “喂,我們先上樓。”沉香看著老漢,思索片刻,對孤雁招招手,稍稍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老板待會幫忙把酒肉送上來啊。”孤雁喊了聲屁顛屁顛地去拿起箱子,稍稍有些吃力,一步一步地往樓上走。      兩間房都有些簡陋,這荒村野店,本也沒有多大的指望。      “箱子在我這放著。”沉香單手拿過沉重的木箱,“晚上聽見什麽也別下樓。”      孤雁眨眨眼,哦了聲,沒有多問什麽。      “好急的馬蹄聲,一個,兩個······一共十七個。”孤雁忽然站住,低聲念叨。      孤雁著實感官靈敏,也就這點讓沉香雖然不是很樂意,但是還是不介意這個男子成為自己的趟子手。      “殺氣騰騰啊,靴子底厚,怕是胡靴,個個體重不輕,有鐵甲擊撞聲響。”孤雁靜下心來,沉香隻是隱隱聽見風雪中有動靜,卻難以聽得明白,隻能細心地聽著孤雁的描述。      “嘿,不對,還有個人,看樣子是十七個人追殺一個,那個人過來了,輕功真好,差點沒聽見。”孤雁伸了伸懶腰,“應該不是衝我們來的吧?”      “十七狼爪。”沉香抿了抿嘴,“安祿山好大能耐,狼牙軍的爪牙都到這兒來了。”      “安祿山是誰?”孤雁一臉迷茫。      “突厥人,現在是東平郡王,深得當今聖上信任,狼牙軍是他義子安伯天設立的,數量龐大,高手如雲。”沉香簡明扼要地說了聲,最後來了句,“狼牙軍囂張跋扈,連神策軍都不放在眼裏,大唐軍旅,恐怕隻有天策府能夠讓他忌憚三分。”       “你直接說奸臣當道我可能明白點,uu看書 .uukan那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孤雁接著迷茫。      “沒關係!”沉香瞪他一眼。      又是一聲馬嘶,讓剛要進房間的兩人扭頭,這次,馬嘶已然是在門外了,大門再次給推開,一個白衣人,一身血染,臉上滿是冰淩,跌跌撞撞地跑進店裏,他手裏一根鐵鐧已然彎了幾分,八成被什麽重物擊打了一下。       原來是這兩人,沉香暗道,後來的兩人是一對結義兄弟,一個用索,一個用鐧 ,用索的叫徐綱,用鐧的叫雷正,兩人本來是太原捕快,後來不知得罪了哪個大人物,被人暗算落了個罪名,一氣之下殺了押送自己的官兵,流落江湖之上,行事仗義,江湖上也算是有點名氣,具體稱呼是什麽,沉香卻早忘了。        “給圍上了,著實衝不出去,拚了吧。” 雷正在徐綱麵前一坐,狠狠一拍桌麵。       徐綱搖搖頭,狠狠地歎了口氣,這時,四周已然全是馬蹄聲了。       “十七狼爪本來有二十人,隻不過前些年在昆侖山腳下惹惱了惡人穀的人,折了三個,是狼牙軍混跡在江湖中的主要勢力,雖然號稱個個是一流高手,我看卻是未必。”沉香這個時候反倒是挺耐心地跟孤雁解釋。      孤雁看著沉香臉上不斷變幻的神采,偶爾流露出的絲絲傲意,不由地失笑:“看來你對狼牙軍挺有成見哪。”       沉香沒理他,睫毛微微抖動,看著酒肆的門被打開。       那個人,好俊,俊得都有幾分妖邪,若是讓花季少女見了,八成會一見傾心吧?孤雁看著進來的人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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