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真和謹海退到一家墨寶齋門口,遠遠地看著劉家商鋪,低聲分析:


    “這畫展絕不簡單。”


    “怪不得劉詩雨頂著不孝的名聲也要辦。”


    “你說,一個畫展能掀起什麽風浪呢?”


    “愚兄想不出。李菡瑤果然厲害。”


    到底怎麽個厲害法,謹海說不出,但他看著眼前情景,隻覺很不尋常。畫展尚未開張,便掀起這般風浪,要說沒有後手,他是怎麽也不會信的。


    到底為什麽呢?


    倪意尚等人也不滿地指責:


    “這算什麽?”


    “辦個畫展還要派官兵保護,真真是奇聞!”


    “別是劉大人弄權,怕人詆毀她夫君,所以請了官兵來威懾。真好大的威風!”


    “什麽詆毀,說真話也不成嗎?”


    “瞧瞧這些人,你敢說真話嗎?”


    “在下敢!”


    “對!在下乃湖州倪意尚,有膽的她就捉了在下,下入大牢!”


    “在下雲州馬碧青!”


    “在下岷州任來鳳!”


    ……


    士子們義憤填膺,仿佛真被官兵給鎮壓了一樣。然他們嚷嚷的凶,那些官兵卻像沒聽見一樣,任他們吵嚷,也不回嘴,也不叱責,隻目光炯炯地注視周圍。——並非注視這些吵鬧的人,而是街巷各個死角、暗角。


    吵嚷聲漸漸低落下來。


    赤裸裸的被忽視!


    真氣煞人也!


    不等他們想出應對的招數,又一陣馬蹄聲傳來,“噠噠噠”清晰且單一,伴隨著整齊的步伐,隻憑聲音便可判斷:來了大群官兵,領頭的將官騎馬。


    眾人一齊看向街東頭。


    一騎白馬出現在視野中,馬上坐著一位頭戴銀盔、白衣銀甲的小將,背後背著一對鋼鞭,腰間插著兩把短槍,足蹬羊皮方頭短靴。麵如朗月,目似星子,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氣質高貴,神情率真,一望而知出身名門,與那些糙軍漢不是一類人,雖年小卻氣衝霄漢,威嚴的很。


    先來的將官急忙跑過去迎接,“將軍!”


    大多士子來到霞照後,對駐紮在城裏的官兵和衙門坐鎮的官員都下功夫了解過,當即明白這員小將就是忠義伯方勉。——這忠義伯是李菡瑤新封的。


    大家神情就複雜了。


    一時間長街寂靜。


    因為方勉是忠義公世孫!


    因為忠義公戰死沙場!


    因為方家幾代忠烈!


    無人敢再喧嘩吵嚷。


    方勉勒住馬韁,四下一望,問:“都安排妥了?”


    那將官道:“已經安排妥了。”


    方勉喝道:“李典、方凜、錢貴。”


    三位將官上前聽令。


    方勉道:“你們各自帶人,守住附近幾條街道。”


    三人齊聲應道:“末將遵命!”


    方勉又提高聲音衝著圍觀的士子們喝道:“今夜,霞照城內不宵禁,任憑爾等遊逛。但若有人暗中弄鬼,或者借機鬧事,莫怪方某無情:一律殺無赦!”


    眾人不由嚇一跳。


    聿真陡然不滿,高聲問:“我們不鬧事,誰知你們會不會找借口殺人?誰知真相!”


    大家急忙附和。


    方勉冷笑道:“朱雀王親臨霞照,方某怎敢恣意行凶!再者,你若是無名之輩,又不惹事,殺你何用?反汙了本將軍名聲。你若是有身份的人,又自重,我豈敢隨意動你?但你若不自重,就怪不得方某狠心。”


    聿真:“……”


    謹海扯住他,眼望著方勉,神情凝重道:“莫要再說了。來了這麽多人,戒嚴是應該的。之前打仗,駐軍都抽調去東海作戰了,剩的人少,無法戒嚴;現在回來了,自然要戒嚴。哪怕不防著咱們惹事,也要防著敵人流軍竄進城內,趁機作亂。可惜了,忠義公方家……唉!”


    聿真想到方家傾上百年的藏寶支持李菡瑤爭霸天下,方勉更公然宣稱要入贅李家,競選皇夫,不由代王壑吃醋,看著方勉就像看自己的情敵似的。


    主憂臣勞,主辱臣死。


    主上的情敵,就是他們的情敵。一個落無塵還沒鬧清呢,又來個方勉,且來頭更大,怎不讓人煩?


    為主分憂,是他們的職責。


    他冷笑道:“可惜什麽!忠義公是為國盡忠,陷害方家的是潘子豪,是廢帝!他方勉背叛朝廷,即是背叛忠義!我看他百年後有何臉麵去地下見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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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謹海覺得他這說法不妥,提醒道:“主上也背叛了朝廷!你說這話之前,要先想好退路。”


    聿真道:“主上是為了大義!”


    謹海:“……”


    大義!


    這話用來哄哄無知百姓還行,在他們這些飽讀詩書的人麵前說,誰會聽進去?哪一朝開國君主不說自己替天行道、為了大義?誰肯承認自己謀反?


    他小聲道:“別在這吵。等李菡瑤來了,雙方論講,你有多少大義,再當麵去對方勉說。”


    聿真道:“這我自然知道。”


    他又不是傻的。


    他兩眼盯著方勉。


    方勉指揮一隊隊官兵,守住各街巷,兩個時辰一輪值;在有些重要街道,與百姓聯手,進入民宅埋伏,隨時待命;還有各條水道,也布滿了烏篷船、畫舫和軍用小船,官兵們偽裝成百姓,暗中巡查和傳遞消息。


    這動靜,震懾了一幹文人士子。


    大家對畫展更覺神秘了。


    “走,去茶樓要個雅間。”


    謹海打算通宵守在這條街上,若是明早再來,恐怕夜裏會錯過某些事,還不如去茶樓要個雅間,耗一晚上,橫豎他們年輕,熬一晚上身子骨守得住。


    聿真當然讚同。


    兩人忙去此街最大的茶樓,果如所料,茶樓依然在營業,不但燈火通明,且客人比白天還多。到櫃台上一問,竟沒有雅間了,所有雅間、桌位都滿了。


    謹海不由喪氣,忙轉身就走,說“去別家瞧瞧。”


    聿真一把扯住他衣袖。


    他奇怪地回頭,心想“沒桌位了還不走?”卻見聿真從荷包內掏出一塊碎銀子,丟給掌櫃的,笑道:“這銀子你先收下——”掌櫃的急忙推辭。他抬手阻止掌櫃的,道——“先別忙著推。現在已經很晚了,爺就不信那些人整晚都守在這。你先收了這銀子,若有雅間空出來,你再讓我們進去。我們就守在這,橫豎不催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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