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生微笑,並不否認。


    李菡瑤便招呼他向外走。


    方逸生也樂意出去說話,在軍營中太惹眼了,眼前的小丫鬟可是王壑看中的人,他可不敢讓人誤解,王壑知道了非弄死他不可。然李菡瑤眼中的信任鼓勵了他。他想:“要不要提醒她一聲呢?等信送去江南,也許就晚了。王壑出手,向來出其不意,怎會給人機會準備?”


    這麽想著,便有些走神。


    李菡瑤說了一句什麽,他沒聽清,反問道:“觀棋姑娘,你打算什麽時候回江南?”


    李菡瑤剛要回答,忽聽後邊有人道:“子逸,這麽早?”那熟悉的聲音令她心跳,不敢回頭。


    王壑大步走來,銀灰的鬥篷,銀灰的錦袍,從蒙蒙晨光中冒出來,飄然行走在一座座灰白帳篷之間,臉上含著笑,兩眼卻露出狐疑神色,若不經意地打量李菡瑤和方逸生,揣測他們是約好的,還是偶然碰上的。


    方逸生心慌,急忙道:“剛來。”


    王壑來到近前,微笑問:“二位這是要去哪裏?”


    方逸生幹笑道:“不去哪裏,不過是走走。愚兄有一封信給郭姑娘,想請觀棋姑娘捎回去。一直也不得閑,所以趕早來找她,不然待會忙起來,又忘記了。”


    說著,還掏出信以作證明。


    這一長串的話,更像撇清。


    李菡瑤這時恢複了鎮定,問:“公子吃了早飯麽?”


    王壑道:“還沒有。姐姐做了粥,我拿了些來,叫你去騎馬,活動活動身子。咱們在外頭吃去。”


    李菡瑤脫口道:“好呀。”說完才驚覺,自己竟是如此盼望見他的,以至於他一邀即應允了。


    王壑又轉向方逸生,李菡瑤以為他要請方逸生一起去,結果他道:“朱雀王正找你呢。”


    方逸生正惶惑,是不是該識趣地告辭呢?然後就聽見王壑公然攆他,忙問:“什麽事?”


    王壑道:“商議安軍俘虜的事。今天要放他們出關,清點有多少人數,安排大夫救治傷患,勒令他們重建玄武關,分派將士看管、監工;再以此為據,擬出賠償條款,跟安國使臣談判……總之有許多的事。”


    方逸生:“……”既然這麽多事,你還有閑心約美人閑逛,去外麵野餐?還把兄弟支開?


    王壑仿佛看出他的腹誹,主動解釋道:“我這幾天殫精竭慮,忙得頭昏沉沉的;昨晚又沒睡好,須得散散心,清醒清醒,不然哪有精神跟安國使臣談判呢?所以我跟王爺告了假,來找觀棋姑娘說說話。”


    這一番話有幾層意思:


    其一,他一直殫精竭慮,傷了神思,該歇歇了;歇歇不是偷懶,而是為了接下來的談判。


    其二,他昨晚沒睡好,是誰的責任?或者是為了某人“輾轉反側”,因為“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這就引得麵前兩人無限遐想了:方逸生惶恐,李菡瑤心動。


    其三,他跟朱雀王說過了。


    方逸生聽到這,再不告辭,就太不識趣了;不走也不行,估計朱雀王很快就會派人來叫他。估計不止叫他一個,還有霍非和張謹言。想必王壑出來之前,特地跟王爺交代了俘虜的事,借王爺之手,把他、霍非、張謹言這些“閑雜人等”都解決了,才沒有後顧之憂地來找小丫鬟。


    方逸生便順勢下坡,主動告辭,臨走前把信交給李菡瑤,以證明他剛才沒有說假話。


    王壑盯著那信看了一眼。


    方逸生坦蕩蕩的含笑,並不擔心他能隔著信封窺視信的內容;至於攔截信件,那更不會,驕傲的王少爺絕不會幹這種手段低劣的、沒品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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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菡瑤接了信,心想他起了個大早來找她,想必有什麽話要問她,多半是關於郭晗玉的,現在有急事要走,便問不成了。她便對王壑道:“公子請等等,我跟方少爺說句話兒。”一麵示意方逸生走到一旁去。


    王壑忙笑道:“請便。”


    很是大度地轉身先走了。


    方逸生卻不敢承受他的大度,急道:“我來找觀棋姑娘也沒別的話,就是想問問郭表妹近況。這個改日再問吧。這封信請姑娘幫我傳回去。我要先走了。”


    說完急匆匆離去。


    李菡瑤一怔——


    這麽匆忙?


    她轉身,獨個兒對著王壑的身影,竟有些發怵,想起昨天的事,不知用什麽樣的一種態度來麵對他。——說獨自麵對也不對,淩寒和老仆等人都跟著他們呢,但他們是隨從,通常是不會幹涉和影響他們的。


    她李菡瑤何曾怕過人?


    再說,王壑有何可怕的?


    他還男扮女裝過呢。


    李姑娘回想起王壑男扮女裝的樣子——過了這些年,“小姐姐”的形象居然還清晰無比——不禁抿嘴偷笑,仿佛捏住他的七寸似的,解除了自身的窘迫處境,昂然朝他走過去,若無其事地寒暄道:“唉,戰爭真殘酷,生生將一個風流瀟灑的江南才子,磨礪成了鐵血將軍。”


    她發現,隻要起個頭,接下來談話就容易了,並不需要措辭準備,自會延展;至於延展的方向,則不是她獨個能控製的,有一半的操控權在別人嘴上。


    王壑斜睨著她,問:“方少爺以前是風流倜儻的江南才子,現在是鐵血將軍,那我呢?”


    李菡瑤怔了下,才嗔道:“公子好虛榮!”


    王壑問:“爺怎麽虛榮了?”


    李菡瑤道:“勾著人家讚你,不是虛榮是什麽?”


    王壑道:“那公子不勾你,你可想得起來讚我?”


    李菡瑤道:“我昨天不是已經讚過公子了——風、華、絕、代!”她一字一字地吐出來。


    王壑疑惑道:“讚過了嗎?我忘了。”跟著自言自語道:“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我們一晚沒見了……”


    李菡瑤:“……”


    一句話,不同的人說,效果是不同的;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說,效果也是不同的。這句引自詩經的句子,若是以前的王壑對她說,她隻會當他戲弄她;眼下卻準確表達出其本源涵義——情人間的刻骨相思。


    她忍不住臉燒起來。


    是啊,一晚沒見了。


    昨晚,她一夜無眠。


    他也是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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