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最後一個受邀請者,也答應會盟並確立明確的會盟時間,那麽大明終於暫時進入全麵停戰。


    當然,西征還在繼續。


    實際上楊相國已經完全忽略了那裏。


    張世爵和尤繼先兩部,再加上聯合行動的四藩,也就是順義,順化,順誠還有後來鄂爾多斯部封的順安等四個蒙古王,實際上已經解決了河西走廊,現在正繼續向西,他們的目標是恢複對哈密的控製……


    大明在西域曾經的控製極限。


    那裏還有個順王,當年哈密的地方酋長世襲忠順王,直到正德年間最後一任忠順王拜牙即不知所終才結束忠順王的世襲。


    楊豐給蒙古各藩那些台吉們的承諾,誰打下哈密就封誰為忠順王,然後在那裏給他們修金頂寺。


    所以台吉們都很踴躍。


    那裏目前實際上處於葉爾羌汗國統治下,但不是葉爾羌汗國核心區,實際上這些年西域亂的一鍋粥一樣,蒙古係的亂七八糟酋長們混戰不休,現在控製哈密的究竟屬於哪一幫,楊豐也很茫然,但大致上的確臣服葉爾羌可汗。總之這種小地方沒必要讓他費心,當年明朝放棄哈密時候,整個哈密才幾千居民,而且絕大多數都內遷繼續追隨大明,然後又亂糟糟混戰這麽多年,現在有沒有兩千人口還難說。


    一個小村莊而已。


    楊相國這樣的身份居然去操心一個小村莊,這也未免太誇張了。


    接下來的冬天大明完全恢複和平,無論南北東西都沒有發生戰爭,各方勢力全都在竭盡所能編練參戰軍。


    包括北方五省聯盟。


    元老院迅速授權孫承宗全權負責參戰軍的訓練,挑選精銳配上最先進裝備準備和紅巾軍決一雌雄。


    然而……


    西安。


    東林書院。


    “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撓,是君子之勇。


    靜庵先生真勇士也!”


    西北東林係精神領袖馮從吾在許孚遠的靈位前躬身下拜。


    而他身後數十名老師和數千學生跟隨他們的山長,一起向著這位為大同國理想而獻身的勇士躬身行禮。


    好吧,他們在祭奠許孚遠。


    實際上不隻是他們,這時候各地東林係士子都在祭奠。


    不僅僅是祭奠許孚遠,還在祭奠他們即將破滅的理想,無論弘光朝廷還是五省聯盟元老院,都接受了楊豐的會盟,也就意味著那些把持權力的老朽和奸臣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已經放棄了大義。他們都同意跟楊豐會盟了,事實上就等於承認了這個逆賊,自古正邪不兩立,他們都已經承認楊豐了,哪還有什麽勢不兩立可言?


    他們就是準備投降了。


    不要說什麽就算會盟失敗,他們依然還會抵抗。


    會盟失敗就證明,他們無論如何都打不過楊豐,這些懦夫現在都會投降,更別說是那時候了。


    他們明知道會失敗還繼續打?


    開什麽玩笑?


    至於用堡壘戰術拖死楊豐……


    哄人而已!


    堡壘戰術的確會增加楊豐的進攻難度,讓他耗費更多財力。


    可是……


    各地士紳更害怕花錢啊!


    楊豐進攻要花錢,他們防守難道不要花錢?


    這些守財奴比楊豐更怕花錢,修堡壘不過是增加談判籌碼,為自己爭取更多利益,修堡壘的目的不是為了血戰到底,而是為了跪的姿勢更是舒服些,都是千年狐狸了,馮從吾好歹也是做過禦史的,還不至於不懂這些套路,但這些混蛋跪下後,他們的理想國也就徹底完了。


    一切煙消雲散。


    這是他們距離天下大同理想最近的一次。


    在這些年持續的抵抗過程中,他們建立了自己的地方管理體係,各地鄉賢會和省議事會,讓士紳真正走到台上掌握政權,各地民團和新軍讓士紳們不再借助武將,真正擁有了自己的武力。而新式戰術和武器,也最大限度削弱了亂世裏麵武將憑借武勇淩駕士紳,建立五代那種武將政權的可能,縱然李存孝複生也不過是顆子彈而已。


    而士紳才是製造子彈的。


    火器時代帶來的變革,對文人士紳是有利的。


    他們可以憑借手中掌握的土地和工商業,尤其是軍火製造業,發展為地方豪強,武將最終退歸他們的的打手。


    可以說他們已經擁有了想要的一切。


    但現在……


    這一切又要失去了。


    而造成這種局麵的關鍵,其實就是他們還沒有意識到一個關鍵的問題……


    “諸君,老朽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們抵抗楊豐究竟是為什麽?”


    馮從吾直起腰緩緩說道。


    “少墟,你這是何意?”


    他的好朋友,也是這座書院主要老師之一的惠承芳疑惑的說道。


    “我們是為忠君?那我們忠於的該是萬曆,可如此暴君值得我們效忠否?更何況我們此時以弘光為君,但實際我們都清楚,弘光實則偽君,他不過是被趙夢白等人劫持南下,那麽我們忠君豈不是笑話?”


    馮從吾說道。


    惠承芳和其他老師麵麵相覷。


    實際上大家都很清楚,萬曆才是正牌皇帝。


    他們在萬曆還活著時候裝他死了,就是硬著頭皮向弘光稱臣,本來就是對忠君這個詞的笑話。


    可是,如果不是為忠君……


    那為何抵抗?


    “為利?那我等為何不向楊逆投降?至少家產可保,雖說老朽也沒多少家產,看看那些真正家財萬貫,田連阡陌者,他們的確已經在準備投降,元老院也罷,議事會也罷,那些真正有錢有田的都支持會盟。他們已經準備投降,隻是想用會盟檢驗自己,掂量一下自己可以賣個什麽好價錢,為利者當學他們,江南跪迎楊逆者也不失富貴。


    可是我等為何依然要抵抗?”


    馮從吾緩緩說道。


    大家都沉默了,他們這座書院可是關中東林係的大本營,在這裏的數千學生全是受大同思想熏陶的。


    陝西人嘛!


    終究還是和江南有些不同的。


    下一刻馮從吾突然轉身,同時雙手舉起許孚遠的靈位……


    “為道!”


    他驟然大吼一聲。


    旁邊惠承芳被他嚇得一哆嗦。


    “為這天下正道,為聖賢之道,為天下大義,為這些以血護教之先賢在天之靈!”


    馮從吾緊接著吼道。


    “對,為道!”


    惠承芳趕緊喊道。


    “為道!”


    “為道!”


    ……


    年輕的學生們熱血沸騰。


    “我們不為皇帝,皇帝算什麽?自秦至今,帝王多矣,姓劉的,姓李的,姓朱的,紛紛擾擾一千多年,戎狄可為,胡虜可為,關中之地一千多年,換了數不清的皇帝,皇帝有何值得我等效忠?一千多年明君有幾何?無非皆是些暴君,昏君,為人所殺者有之,自殺者有之,死於非命者多矣,天命所歸也不過是笑話,若果有天命何至為人所殺如狗?


    而聖賢之道自創立至今,一千餘年綿延不休,豈是些皇帝可比?


    我等不肯屈膝於楊逆者,正為守護這道,守護這聖賢之道,守護這人間大道!”


    馮從吾明顯很澎湃的吼叫著。


    下麵那些把他視若聖賢的學生們,一個個麵帶震撼看著他,甚至就連惠承芳等人都一臉震撼。


    話說一個大儒,能喊出這種話的確震撼。


    但是……


    他說的好有道理啊!


    越是大儒越清楚,皇帝究竟是怎麽回事,同樣也更清楚天命什麽的都是扯淡而已。


    若真有天命,也就不會有那些花式被弄死的皇帝了。


    這片土地上皇帝多了,皇帝被弄死的也多了,西安城就不缺皇帝的血,戎狄做過皇帝,胡虜做過皇帝,皇帝多如狗時候都有過,皇帝是個屁,也沒有哪個皇帝真值得士紳效忠,絕大多數士紳也沒忠於過哪個皇帝。抵抗楊豐肯定不是為了忠君,若是忠君那就不可能效忠弘光,抵抗楊豐也不是為利,當然,至少大家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那是為了什麽?


    當然就是為了這道,為了儒家,為了以血護教!


    “以血護教!”


    惠承芳的兒子惠世揚在學生中驟然振臂高喊。


    “以血護教!”


    “以血護教!”


    ……


    學生們激動的吼道。


    “以血護教,皇帝投降,我等不降,元老院投降,我等不降,天下皆降,我等不降,我三秦不降,走,跟著老朽去議事會,誰敢投降就打死誰,咱們也不要什麽皇帝了,我三秦之地不要皇帝,咱們自己建國,咱們自己建大同國,以聖賢之道治國,不要什麽皇帝。”


    馮從吾吼道。


    說完他就那麽雙手高舉許孚遠的牌位,昂然走向書院大門。


    他後麵那些已經被熱情支配的學生們,立刻激動的跟隨,幾個老師麵麵相覷,惠承芳趕緊走到馮從吾身旁……


    “少墟,是否從長計議?”


    他低聲問道。


    馮從吾搞得大家措手不及啊!


    “從長計議?你敢保一個時辰後人心還不散?”


    馮從吾說道。


    “呃!”


    惠承芳猶豫了一下。


    緊接著他仿佛一下子注入了精神般,對著後麵的老師和學生一招手……


    “走,去議事會,以血護教!”


    他振臂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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