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輪攻城持續三天。


    三天裏弘光軍盡管將鳳台門一帶城牆轟成了一段段廢墟,但卻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他們踏著廢墟的進攻總會被城內守軍頂出來。


    然後緊接著城內數十萬民兵,又會在短時間內修築新的城牆,堵住他們轟開的缺口。


    而騎兵也會在每一次弘光軍敗退時候,從城內衝出去反擊一陣,最終結果就是三天裏鳳台門外屍橫遍野,不過楊大帥很仁慈,每一次都準許他們到戰場上把傷兵和死屍抬走,然後這些抬回去的傷兵又在徹夜哀嚎,甚至很快因為傷勢過重而死去,他們的悲慘結局讓弘光軍的士氣迅速垮了下去。


    三天後他們就停止了進攻。


    不過外圍的戰局倒是對他們還算有利。


    戚金因為失去彈藥補給,最終撤離之前固守的采石磯,然後前往溧水和茅國器部會和。


    他們和陳烎固守的句容,再加上鎮江形成南京東麵的屏障。


    不過東邊以劉元霖為主帥的各軍也沒有進攻,他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手下那些臨時工們的成色。


    而且這時候各地都在麥收中,那些士紳也不想打仗,因為長江至今被戰爭鎖斷,上遊的糧食還是到不了下遊,所以這一季麥收對他們也很重要,蘇州為核心的工業區糧價天天漲,這些小麥收獲後會為各地士紳帶來巨額收入……


    賺錢最重要。


    甚至劉元霖背後的浙江士紳還故意維持這種局麵。


    因為長江航運被阻斷的結果,是上遊的糧食必須走南路。


    也就是從江西水運到上饒東邊的玉山,然後通過一段很短的陸路到江山再繼續水運衢州一路東下,到杭州重新轉入運河向蘇州,這是過去浙江主要的外部糧食來源,江西百姓阻擊運糧船的主要戰場。但現在蘇州工業區暴漲的糧價,讓運營這條線路成了暴利,那些控製這條線路的浙江士紳們,這時候巴不得楊豐在南京堵上一輩子。


    江北同樣依舊在對峙中。


    因為鹽引製度事實上已經崩潰,私鹽販子們正快樂擁抱自由。


    雖然戰爭阻斷長江航運,但大家還可以走淮河,所以合肥的士紳們也就很快樂了。


    淮鹽通不通他們說了算啊!


    從淮安水運到壽州轉東淝河到合肥,然後轉淝河南下巢湖進長江。


    坐收過路費的好日子誰不喜歡?


    所以這場戰爭實際最著急的就是湖廣江西,原本他們可以直接運糧食到蘇州去賣,現在必須找中間商了。


    這也是他們這麽賣力的原因。


    但打不開南京終究沒辦法,哪怕下遊的操江水師就在不到十裏外,後者目前駐紮瓜埠,經常出擊到下關附近江麵,和上遊水師不但互相能看到,甚至雙方將領已經在北岸陸地上會麵,可獅子山上巨炮和長江水師的戰艦,就卡在他們兩軍中間,讓他們始終無法通過這最後五公裏。


    這是長江。


    別說五公裏了。


    就是五十米也不行啊!


    堵著就是堵著。


    反而是作為消費者的蘇鬆士紳也不急,畢竟他們又不會買糧食吃,糧價上漲倒黴的是小織戶,同樣還有原料上漲也是他們倒黴,最終的結果是小織戶破產被這些大資本家兼並,就像災年地主趁機兼並土地一樣。所以那些大的工廠主反而也在有意推動這種局麵,說到底戰爭隻是特殊情況,這個時候少賺些銀子,但可以利用這個逼死小作坊主完成資本家的血腥擴張。


    在這場戰爭的推動下,明末的資本主義萌芽開始真正鑽出地麵,舒展他們的第一片葉子。


    而著急的就是湖廣江西。


    所以董裕才能短時間內拚湊十幾萬大軍南下。


    而南京城內楊豐也不急。


    他這裏又不缺糧。


    南京有過去江南最大的糧食儲備庫,而鎮江有過去江南最大的糧食運輸中轉站。


    這種地方怎麽可能缺糧。


    相反他對目前的局麵還很滿意……


    “朝氣蓬勃啊!”


    楊大帥騎著馬,滿意的走在南京的街道上。


    在他身旁是一隊扛著長矛走過的民兵,一個個精神抖擻,完全沒有過去那種底層百姓的畏縮,昂首挺胸,仿佛兩百多年前他們的老祖宗,肩膀上丈八長矛如林,腰間則是各種自己選擇的武器,短刀,三棱錐,甚至小錘頭,小斧頭,他們的製式武器就是長矛和火槍,但這種防身短兵器隨便。


    不過多數是三棱錐。


    輕便,製造簡單,甚至自己在家找根鐵棍就能打製出來。


    而在他們身旁還跟著些小孩在跑著,一個個拿著竹子做成的刀,學著大人的樣子互砍。


    刁民的二代們就這樣誕生了。


    一隊運送食品的車子經過,車上的大桶裏散發出米飯的香氣,周圍還有保溫的棉被,後麵車子裏明顯是魚,雖然城內肉類的確相對較少,但魚是要多少有多少。楊豐已經放開了玄武湖,隨便進去捕魚,那裏已經足有兩百多年沒人進去捕撈了,整個玄武湖因為是黃冊的儲存地,別說是普通老百姓,就是官員進去都得審批。


    裏麵擠滿了魚。


    這些送飯的會一直把飯菜送到前沿。


    遠處的街口還有一個說書的正在說英烈傳。


    這時候英烈傳早已經流行,現代保存最早的刻本是萬曆十八年,至於作者是誰就不知道了,明朝後期小說產業極度繁榮,但對於版權問題忽略就行,而各地書商互相盜版,往往一部受歡迎的小說出來,用不了多久就出各種版本,至於最初的作者是誰很難查清,有可能是某個出版集團雇傭槍手……


    真有。


    福建建陽出版商餘象鬥,就是在家雇傭一大堆不得誌的書生,然後湊到一起不斷製造掛在他名下的暢銷書,什麽南遊記,北遊記之類。


    頗有大仲馬之風。


    但要說到底是誰寫的真不好說,隻能算在他的頭上。


    而且他的做法在這時候的書商之間,已經可以算得上標準玩法,但凡科舉上有希望的肯定不會幹,就是些對前途已經徹底死心的書生。


    版權意識也有。


    翻刻必究什麽的也會寫在封麵,狠的還有詛咒死全家。


    但事實上隻是無能狂怒。


    那個說書的還頗受歡迎,周圍聚集了不少閑人,不時傳出叫好聲,讓楊豐意外的是居然還有個青蟲默默站在那裏……


    “把他叫過來!”


    楊豐說道。


    楊虎立刻下馬,帶著兩個士兵過去,在那個青蟲愕然的目光中,直接把他帶到了楊豐停下的樹蔭中。


    那青蟲默默看著他。


    “你是哪裏人,姓甚名誰?”


    楊豐問道。


    “鬆江府學生員徐光啟見過開原伯!”


    後者最終還是行禮說道。


    “既然是鬆江生員,為何在南京,莫不是給逆黨做奸細?”


    楊豐喝道。


    老徐年紀已經不小,看起來比萬曆還大,不過他這種年齡還是生員的情況並不罕見,五十老童生都不稀罕,這個時代科舉內卷也很嚴重,畢竟明朝的生員舉人進士都是有定額的,而隻要考中秀才,就可以一直不停考舉人,考中舉人隻要不想直接做官,也可以一直不停考進士。


    所以目前會試時候,通常參加考試的舉人多達五千,其中多半其實都是曆年積攢下來的。


    白頭的都有。


    秀才考舉人也一樣。


    “開原伯,生員原本來南京等待鄉試,卻因朝廷開戰,無法還鄉不得不滯留南京。”


    徐光啟說道。


    “原來如此,既然不是逆黨同謀,那可以到公社領取通行證,然後憑通行證回鄉,至於鄉試這個暫時還未定,不過你可以放心,科舉乃朝廷選才之製,以後肯定還是會搞的,就是過去的科舉過於陳腐,需要改革之後再進行。”


    “開原伯是說不會廢除科舉?”


    “當然不會,廢除科舉如何選才,不但不會廢除,而且還要擴大,以後官吏皆由科舉。”


    楊豐說道。


    科舉製度本身沒什麽問題。


    就是考的東西有問題,所以未來需要的隻是改造而已,但這個改造過程會很漫長,總之他的士兵和民兵夜校教育真正培養出足夠人才前,是肯定不會重新開始科舉的,否則反而便宜了儒生們。等過個三五年,各地夜校教育結出成果之後就可以重新開科舉了,那時候需要考的肯定不是四書五經,而儒生們隻剩下識字和能寫文章這兩條之後,其實和一個夜校培養出來的民兵沒有區別。


    都站在同一個起點上。


    “看來你對我誤會不小,我真不是什麽混世魔王,我所做的一切,都為了大明能夠恢複太平盛世,隻不過手段有些不同尋常而已,但我大明到如今已經病入膏肓,也隻有非常手段才能挽救。看你也是個明事理的,本帥今天心情不錯,索性就跟你好好聊聊,把這位徐生員帶上,也讓他知道知道什麽才是為國為民,什麽才是真正的忠臣。”


    楊豐說道。


    該談判暫時休戰了。


    南京的確不缺糧食,但京城肯定缺糧啊!


    他的確堵了長江,可下遊也堵著他向京城的糧食運輸啊!


    做個交換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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