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何栗拍了一下巴掌,笑道,“既如此,咱們就成立一個複古學會!”


    他目光中鬥室之中一掃,諸君可願入會否?”


    今天來和何栗相見的,本來就是他的支持者。不過他剛剛提出了“抑兼並、均田地”的設想,使得一些人打了退堂鼓。


    均田抑兼並這事兒……還是頗有爭議的!


    對於加入複古學會,也就有了顧慮,不是人人爭先了。


    “我陳東入會!”陳東第一個開口道,“諸位還有誰願意加入?”


    “算某一個。”張浚自然入會。


    “我歐陽澈入會。”


    “在下左鉞願附尾翼。”


    “在下劉餘願追隨文縝兄、少陽兄和德遠兄(張浚)!”


    還是有不少人願意入會的!何栗數了數,自己一個,陳東一個,張浚一個,再加上歐陽澈、左鉞、劉餘,湊了一個六君子——這就是後世赫赫有名的複古六君子啦!


    “好!”何栗笑道,“吾等六人,今日便在此成立複古學會。為我大宋複古而強,奮發不息!”


    眾人齊聲應道:“願為大宋複古而奮發!”


    屋內的眾人七嘴八舌的還要說話,卻聽見門口傳來了一個聲音:“何栗可在,鴻臚寺主簿,承務郎何栗可在?”


    何栗臉色微變,連忙起身,走過去推開房門。在宋國這邊,直呼官員的名諱是不禮貌的。一般不會有人這麽喊,除非是身負皇命之人。


    推門出去,就看見院子裏麵果然站在一個內侍,那內侍見了何栗又問:“可是鴻臚寺主簿,承務郎何栗?”


    何栗上前一步:“正是何栗。”


    “奉監國口諭,詔何栗抵京後即刻入宮覲見。”


    何栗並不訝異,因為他在襄陽府上呈給官家的兩份奏章,已經用600裏加急送到開封府了。監國的定王殿下和兩府宰執,應該早就已經看過了。


    他就在院子裏行過禮:“臣遵旨。”


    起身後,何栗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對內侍道:“黃門權且少待,等何栗沐浴更衣後,便去宮中覲見。”


    見駕得穿官服,身體不淨也是不行的,要不然就是大不敬。雖然定王趙桓還不是天子,但他是監國,可以代表天子。傳過口諭,內侍的態度變得謙卑了不少:“承務請便,小底就在門外等候。”


    趙佶已經下旨給何栗轉官,不過吏部還沒有給何栗辦好手續,換發官照。所以這位小黃門讓人稱呼他做“承務”。


    何栗還了一禮,就招來一名仆役,吩咐他去準備洗澡水和公服。屋子裏麵的幾個君子也都到了院子裏麵,圍在何栗身邊。


    張浚也有了官身,不過他還不滿20歲,又非科舉出身,所以不能領受差遣,僅僅有個從九品下的將仕郎官身。看到何栗連連升官,現在剛一回京就被定王殿下召見,心中自是無比羨慕。但是麵子上卻沒有絲毫流露,隻是上前對何栗道:“文縝兄,這位定王殿下雖然年少,卻頗欲有所作為,對於我等的上疏言戰之事,也極是讚同。”


    何栗點點頭,對張浚的提醒表示感謝。不過同時也有點擔心,如今這位官家雖然有點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的,但是看他的身子骨卻是和幾位先帝不一樣。


    雖然老說生病不上朝,但是官場誰不知道這位官家體壯如牛,從來不得病。上回在襄陽府見到官時,何栗隻想到了“膀大腰圓”四個字。在襄陽府時,何栗還聽說官家時常親自教導宗子親軍武藝!弓馬刀槍可是樣樣精通啊!


    就他這身子骨,起碼還能再當三十年天子……定王殿下在擔任監國的時候表現太過,隻怕不是什麽好事兒啊!


    何栗很快換好了衣袍,然後就在內侍的引領下,上馬前往宮中。


    一路進了宮中,兩府宰執正在崇政殿內集議。趙佶在京的時候,兩府宰執都在政事堂集議,商量好了才由左相和知樞密院事一同上奏天子。


    定王趙桓的風格和父親不同,他從小就是被當成儲君培養的,自然要比本該當個才藝出眾的安樂王爺的趙佶勤勉許多。所以就讓兩府宰執在崇政殿上,當著他的麵集議。他也好從中學習一些政治上的經驗。


    何栗被宣入崇政殿的時候,宰執們正在議論“四路伐金”的事情。蔡京得了趙佶的希旨,自是反對介入的。


    和他唱對台的是童貫,童貫也不是力主開戰。而是提出了“屯兵河朔,蓄勢待發”的方案——屯兵河東和朔方的目的是為了在戰爭形勢明朗的情況下加入。


    如果戰事對金國有力,那麽屯駐河東的兵馬就要前出雁門,對大金西京大同府施加壓力。而屯於朔方的兵馬,則要趁機入主涼國的興州,就是原先西夏興慶府一帶,控製賀蘭山和黃河之間的肥沃土地,以阻止大金攻入河西。


    在駐兵雁門山和賀蘭山,並且加強朔方城(統萬城)防禦的同時,大宋還可以用“市賞”(指天價牛羊馬匹)之利同金國結盟,形成宋、金、周三足鼎立之勢。


    蔡京和童貫各執一詞,在崇政殿上爭執了起來,年幼的趙桓也不知所措。何栗就在此時趕到,被宣入了崇政殿。


    隨著何栗趨步入殿,原本吵得麵紅耳赤的蔡京、童貫忽然停止了爭論,都用相當不善的眼神看著何栗——他們二位都看過何栗所上的《乞抑兼並行均田疏》了!


    但趙桓完全不知道這本《乞抑兼並行均田疏》捅了多大的馬蜂窩,見了何栗就問道:“何卿,你的《乞抑兼並行均田疏》兩府昨日就議過了,一致反對,都說是荒謬誤國之論!你有什麽話說?”


    兩府宰執,十個特大地主討論分田地、打土豪的事兒,還能有什麽好結果?如果不是本朝不殺士大夫和上書言事者,何栗這會兒都要被押進禦史台獄大牢了。


    何栗倒是不慌不忙,向定王施了一禮,“大王,臣家在仙井監亦是大戶,世代采鹽耕讀,積累無數,有仙井一何所稱。仙井監瑞雲山一帶的土地,幾乎都是我家的。抑兼並行均田對我家實在是不利的。”


    何家可以一科三進士,當然不是一般的人家。他家是仙井監(仙井監有鹽井)的大鹽商大地主,超級有錢!


    “既然不利,為何還要行之?”趙桓好奇地問。


    何栗答道:“抑製兼並對臣家不利,但是對國家卻有大利。以仙井監為例,一監之內無論平地還是梯田,幾乎皆為鹽商大戶所有。升鬥小民,絕無寸尺之土,終年勞作,連溫飽都非常勉強。近幾年來,因為白鹽泛濫,井鹽銷量減少,民生尤其困苦。若行於仙井監中,時常可見生涯不複舊桑田,瓦釜荊籃止道邊的流落之民!”


    “怎麽會這樣?”趙桓低聲說了一句。少年親王長在深宮,所見所聞,都是豐亨豫大,自然不知道多少民間疾苦。


    何栗歎了口氣,“小民總是命苦……臣富豪,又醉心詩書,素不問小民之苦。若無此次燕地之行,絕不會上乞抑兼並行均田之疏。”


    “燕地之行和小民之苦有何關聯?”


    何栗道:“臣在燕地,曾深入鄉村四野,廣為考察,所見所聞,令臣心驚。”


    “心驚?是因為燕地之強悍?”


    “非也,臣所驚者,乃是燕地民生之富,即使客戶平民,也都溫飽無虞,行路千裏,極少見到疾苦之景象。便是偶有所見,一定也是才從我大宋進入燕地的流民!


    大王,我大宋的小民,正在淪為流民,往周國而去啊!民之所向,朝廷焉可不察?若天下小民,皆北宋而望周……”


    “大膽!”


    “住口!”


    “慎言!”


    何栗的話還沒完,殿中的重臣們就紛紛開口嗬斥了。


    “讓他說!”趙桓沉聲道。


    何栗向少年親王行了一禮,“殿下,臣或有失言,自當請罪。但是周國生民富庶,少有饑寒的確是事實!而我朝大部分府州軍縣,都民生苦楚,出現人口流散,也是事實。隻要查看各地所報之夏稅完稅情況,便可略知了。”


    戶籍可以造假,夏稅沒有辦法造假!收不到就是收不到!


    趙桓將目光投向蔡京,蔡京上奏道:“稟殿下,大宋國土遼闊,人口億萬,各地情況自有差別。有些地方人戶稅收增長,有些地方人戶稅收下降,都是正常的。這幾年朝廷總共收到的錢糧,還是一年高過一年的……”


    “那麽有多少府州軍縣是增加的?多少是減少的?”


    “這個,這個……”蔡京吱吱嗚嗚不肯說。


    趙桓也不是傻瓜,已經明白何栗所言不虛了。也不再追問,而是問何栗道:“小民流散,是因為土地兼並太盛?”


    何栗上奏道:“土地兼並隻是其一。其二則是土絲土布價格下跌得厲害,使得小民收入大減,無力承擔夏稅。其三則是田賦不均,豪門有田無稅,小民有稅無田。縱然還有些田土,也被重稅攤派所壓,艱難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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