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一月末相當於西曆的二月底三月初,東北的融雪季節已經到來了。


    每年的融雪季節,大約是富饒的東北大地一年中最讓人頭疼的時候了,甚至超過了萬裏雪飄,千裏冰封的隆冬季節。因為融雪會讓道路變得泥濘,難以通行。會讓河流的水位暴漲,引發洪水泛濫。


    所以久在遼國東京道生活的人們都知道,春季融雪和泥濘季節過去之前,出門旅行是很不方便的,更不用說行軍打仗了。


    不過武好古和蕭太後這次都沒有辦法避開融雪季節了。蕭太後的五萬大軍離開辰州西進的時候,正好是一月下旬。四天後,武好古也率領八萬大軍,離開乾州東下。雙方的先頭部隊,在二月初一發生了第一次接觸。


    與此同時,雙方的主力部隊都乘著融雪季節剛剛開始,地麵還算比較幹燥的時候全力行軍。終於在二月初四、二月初五兩日,先後抵達了遼河沼澤以北的一條名叫唐王河的遼河下遊支流的兩岸,開始紮營對峙。


    此時的氣溫已經回升到了冰點以上,唐王河的河麵也開始解凍,隻剩下了表麵薄薄的一層冰蓋,無法通行,也沒有辦法渡河。


    暫時無法交戰的雙方,都隻能選擇高處下寨(為了防止被水淹),同時打造木排、木舟,準備在河麵完全解凍後渡河交戰。


    這邊共和軍和遼軍的十幾萬大軍夾河對峙,似乎要等著再來一場決定生死的大會戰。而在遼東戰場的其餘各個方向上,交戰的各方麵也沒閑著等融雪季節自己過去。


    旅順大會戰隻是打掉了遼國在富饒肥沃的東京道地盤上的權威,並沒有決定遼闊的東京道地盤的歸屬——打仗和搶地盤有時候不是一回事兒!不是說你打贏了會戰,地盤自動就歸你了。


    這事兒,真的是挺複雜的。各個地方情況不同,搶地盤的方法也不同。


    如今最好擺平當然就是宋朝中央控製的地盤了。因為宋朝搞得是虛外守內和科舉取士再加重文輕武,使得地方豪強的武力很弱,也沒有壁塢堡壘可以倚靠。


    《水滸傳》裏麵這個莊那個莊,動不動就幾千兵馬的情況,在北宋末年是沒有的。要不然女真人怎麽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控製中原,建立起相當有效的統治?中原要是有幾千個莊,一個莊消耗掉十條女真人命,女真民族就變成寡婦民族了,還入主個屁啊。


    而最難弄的,當然就是生女真的地盤和大草原了。打贏會戰也沒鳥用,生女真和萌古人都是能跑的主兒。要殲滅人家的有生力量很不容易。


    而且人家的地盤大,人口少,也沒什麽中心城市可以去占領,大片的土地都是未開發或者開發價值不高的。辛辛苦苦占領了,也是去扶貧搞開發的。


    所以中原王朝對這種邊遠地盤沒什麽招,隻好用羈縻政策進行統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問題隻是中原王朝沒有一個輸出主義的工具,無法在較短的時間內化夷為夏……


    回過頭來再說現在的遼東,遼東的情況倒是和《水滸傳》裏麵描述的情況類似。到處都是渤海右姓豪強的壁塢和契丹貴人的頭下軍州。


    兩者其實也沒多大區別,遼東地盤上的頭下軍州也是渤海右姓豪強實際控製著。


    所以在契丹人跑路後,渤海右姓就成了遼東大部分土地的實際控製人。


    而在遼東半島上,正月初的那場暴風雪過後,共和軍的敵人就從遼軍變成了這群渤海右姓豪強了。


    在原本的曆史上,阿骨打的金朝雖然消滅了高永昌的大元國(這國號真是好啊),但是女真和渤海族源很近,在經濟上又存在互補。


    因此大部分渤海豪強最後融入了女真政權——在女真政權中,渤海人的地位很高,享受國族待遇。


    可是武好古的共和政權同渤海右姓卻是八字不合——萬惡的地主階級隻有少數人可以當啊!現在武好古的貧下中農戰士們都要當地主,渤海右姓就得當破落地主了……


    所以沒什麽好說的,就打吧!


    在複州、寧州、鎮海府、穆州、歸州、盧州(歸、盧二州也在遼東半島上,歸屬辰州奉國軍管轄)等地,共和軍和渤海右姓豪強之間的戰鬥,從正月初五、初六開始,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


    寒風當中,上了年歲的大公鼎披著厚厚的鬥篷,策馬在遼海岸邊緩緩而行。他實在是已經萎靡得不成模樣,自從被馬植釋放,回到郭藥師的軍中以來,就是一副心是重重的模樣,仿佛末日就要來臨似的。騎在馬背上,看起來幾乎就蜷縮成了一團。偶爾咳嗽幾聲,似乎在提醒陪伴他的光明君(郭藥師的嶽父),他這個大氏族長,已經染了重病,承擔不了複興大渤海的重任了。


    郭藥師的心腹大將甄五臣就緊緊的跟在兩位大氏家族的頭麵人物背後。他是個出生底層的漢人壯士,郭藥師和他結交,引為了心腹——遼東的漢人英豪未必為馬家所用,因為馬家畢竟是豪門望族,子弟一堆一堆的,自己人都用不過來,也就沒有多少名額可以給外姓英豪了。


    而高永昌這邊情況也差不多,多用渤海右姓,連郭藥師這樣的非右姓豪族都進不了他的核心圈子,何況甄五臣這樣的漢人?


    剛剛打進來的共和政府,又有自己的軍官培養體係,不可能給這個體係之外的遼東武士提供太多的機會。


    倒是郭藥師不用豪強子弟,也用不了人家,所以身邊聚集了一批想在這亂世中搏出一個富貴的寒門武士。


    但是出身寒門的郭藥師在遼東這個需要拚祖宗的社會中,想要自成勢力也太不容易。


    本來以為傍上大氏王族可以有用武之地,可誰成想寶劍王死後大氏家族就由大公鼎這個前怕狼後怕虎的老書生掌握。連現成的國王都不想當,隻想著去遼陽府隱居。


    沒有了這麵大旗,郭藥師好不容易拉起來的隊伍怎麽辦?去給高永昌打下手嗎?


    大公鼎和光明君在甄五臣的護衛下走了不知道多久,看著日頭漸漸西下,光明君才對大公鼎道:“大王……”


    大公鼎打斷他道:“別叫大王,現在老夫不是渤海部大王了,高永昌才是大王。”


    “族長,”光明君換了個稱呼,“難道任憑高永昌那廝亂來嗎?”


    “亂來?”大公鼎一愣,“怎麽個亂來法?”


    “您還不知道吧?”光明君道,“高永昌那廝拿下了遼陽府,都狂得沒邊了,身邊那幫右姓豪強也不知輕重,都在勸進……”


    “勸進?”大公鼎一笑,“當個大王也沒什麽,有德者居之嘛。”


    “當什麽王啊?當皇帝!”


    “什麽?他要當皇帝?”大公鼎愣了又愣,“他瘋了嗎?”


    “唉……”光明君隻是搖頭,“揚起大旗才好拉攏豪強嘛!他又不是王族,又沒有武好古的本事,也沒有完顏家的部落勇士,要韜光養晦也沒本啊!”


    “這可是授人以柄!”大公鼎連連搖頭,“現在武好古才是遼東盟主,他都沒當皇帝,高永昌倒搶了先。


    而且他當個王,還能和完顏家聯手。當了皇帝,就算被武好古攻打,完顏阿骨打也不會救他了!他是自尋死路,俺們渤海人要完……”


    現在阿骨打不過稱王,高永昌要是稱了帝,阿骨打比他小了,發兵去救他不成了聽他調遣了?


    大公鼎頓了頓:“郭藥師準備怎麽辦?”


    光明君連連搖頭,“不知道啊!現在占了辰州城,每天都有被共和軍趕出家園的豪強來投奔,隊伍倒是擴張的挺快,可是前途渺茫啊!”


    郭藥師現在掛靠在高永昌名下,剛剛占領了被蕭瑟瑟放棄的辰州城。地盤是好地盤,但是共和軍能容得下他?現在共和軍正忙著在遼東半島上“鬥地主”,沒空料理他。等忙完了這陣,還不是大兵一到,灰飛煙滅?


    至於投靠共和,武好古能容他,一幫投靠郭藥師的渤海右姓的破落地主也不會答應啊!


    “那老夫給指條道!”大公鼎道。


    “投奔誰?”


    大公鼎咬咬牙:“大遼!現在陛下還在乾州附近,正和武好古對峙,如果咱們能去相投,一定會得到優待的。”


    “什麽?”


    光明君和甄五臣兩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現在大遼的行市那麽差,再去相投不是在找死嗎?


    耶律延禧也不知那根筋搭錯了,居然駐蹕在遼河沼澤以北和武好古對峙……這和送死有什麽不同?


    ……


    “太後,不能去啊!武好古乃是虎狼之輩,您如果去見他,那和羊入虎口有什麽分別?”


    “是啊,您如果出了什麽意外,咱們可怎麽辦?此間的五萬兒郎要為誰而戰?”


    同一時刻,在乾州附近的大遼天子禦帳內,蕭兀納、蕭陶蘇斡、耶律大悲奴正在苦苦相勸太後蕭瑟瑟。


    因為這位蕭太後剛剛提出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建議,要親自過河,去和武好古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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