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下,前日才被大炮轟開的城牆豁口,已經用不知多少個沙袋暫時堵了起來,一縷縷黑煙仍然在幾個契丹人盤踞抵抗的廓坊還有南京宮城的上空盤旋不去。


    城內城外,城頭城下,仍然到處可見戰鬥和哄搶的痕跡。這些痕跡並不都是宋遼兩軍相爭時留下的。在前天淩晨析津府的南城牆被大炮轟出了豁口,宋軍甲士攻入城內後。原本觀望遷延的燕雲諸家,馬上就棄暗投明,站到代表先進生產力的武好古這邊來了。


    這個情況,和曆史上郭藥師率軍偷襲,攻入燕京城內後仍然遭到頑強抵抗,最後活生生被人攆出來是完全不同的。


    因為武好古早在十年前就開始做燕雲諸家的工作,不僅將燕雲諸家的經濟利益和天津市捆綁在了一起,而且他所執行的路線也迥異於大宋傳統的以文禦武,而是用大軍閥哄著小軍閥的路子。將燕地九州一府中的九州拿出來分給燕地諸家,作為他們棄暗投明的獎勵。


    這樣一來,燕地諸家在遼國是世選之家,賣國求榮投了大宋則是世襲的觀察使,利益還是有保障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嘛!要人家賣國求榮,好處是必須的。


    最後,武好古和郭藥師最大的不同,還在於武好古手握真理,而且最善於以理服人。


    連燕京城那麽厚的城牆都服了“四大真理”,乖乖的倒下了,燕地諸家還有誰敢不服?誰家的城堡比燕京城還堅固?誰家的私兵比契丹人的宮分軍都能打?誰家的人丁比玉田韓家還興旺?現在玉田城可是家家舉哀,戶戶帶孝來著!


    該給的好處也給了,該殺的“雞”也殺了,該講得“道理”也講通透了。這幫猴精自然知道該怎麽做了。


    所以燕京城牆一塌,燕京土豪劣紳武裝起義就開始了。


    也不是所有的燕地土豪劣紳都起義了,也有一些僅僅是閉門自守,一副不參與其中的態度。


    譬如析津府李家,就是那個擲骰子贏了個樞密使的耶律儼他們家。他們雖然是新興的燕地豪門,但是底蘊終究還差了一些。族中的子弟也沒什麽武力,而且在遼國那邊也拿了太多的好處,沒有什麽改換門庭的可能。


    而武好古對於他們,也不會趕盡殺絕,隻是沒收土地和在燕京城中的宅邸私產而已。他們在天津市的財產,還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其實武好古也不希望所有的燕京豪門都投到自己麾下,都投靠了,他上哪兒沒收土地啊?


    在眼下這個時代,土地就是戰鬥力啊!


    要想完全摒棄和土地掛鉤的封建兵役製,采用雇傭軍製或是義務兵役製,其實是不大現實的。


    在多年的軍事實踐後,武好古已經意識到了這樣一個現實——他這個資本家根本離不開封建主義!


    因為雇傭關係,根本沒有封土賜爵形成的依附關係那麽牢固。而且眼下也不是玩排隊槍斃的時代,武好古的那點“金手指”根本不足以打造出一支近代化的軍隊。


    哪怕他有了“真理大炮”,他的軍隊的核心,依然是幾千名擁有1500畝土地的騎士。


    而騎士,必須要有莊園才能維持,靠隻有幾十畝土地的小農或是城市商人、打工仔,是玩不轉騎馬射箭和牆式衝鋒的。


    所以武好古現在要的不僅是一座燕京城,還必須拿下相當多的土地。再把這些土地分配給可以充當騎士或是可以充當授田府兵的壯士。通過這種土地的授予,才能建立起牢固的封建依附關係——至少在武好古有生之年,這些拿了土地的騎士、壯士,還是會賣命的。


    當然,要人家賣命,土地也不能給太少了。100畝隻是給步兵輔兵的打賞,步兵正兵就能得到200畝,一個騎士則是1500畝!如果是騎士學院畢業的軍官,那麽1500畝隻是個起板價。根據官職和功勞大小,還得往上加碼。


    如趙鍾哥、慕容鵡、西門安國這些帶著家族一起投靠武好古的大功臣,那直接就是一州之地!


    而如馬政、趙佳人、黃植生、張熙載、蘇大郎、何天然這些沒有一個軍事家族作為背景的功臣,也少不了幾萬畝的莊園!


    至於武好古自己,當然也得圈下一大片土地——倒不是他需要收租,而是作為將來激勵和收買部下的工具。


    所以武好古率軍攻破燕京城,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場“土地改革”的開端。隻不過這次土改不是社會主義性質的,而是封建主義性質的。目的是在燕地建立起一個以武好古為核心的封建秩序。


    倒不是他這個人封建思想濃重,而是北宋社會的現實就是如此。


    現在的天津商市和京東商市的確有了資本主義萌芽,但那僅僅還是萌芽,並沒有成為主流。


    而且以封土和兵役為紐帶的封建主義,同“天津自由市”之間的關係也不是水火不容的。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天津市也是一塊封土,不過受封的對象不是家族或個人,而是一個自治商會。而天津市所承擔的義務,則是提供兵力和大量的稅收。


    在武好古為自己的“獨立王國”所構想的政治軍事體係中,燕地的鄉村將會提供武力和農牧產品,而以天津市為代表的城市,則主要提供稅收和手工業產品(包括兵器、艦船等等)。


    當然了,城市也會擁有自衛的武力。而且武好古的統治中心,也會擺在天津市,而不是位於鄉村的城堡。


    正是為了構建這樣一個半封建半資本主義的割據政權,武好古現在就必須在燕地拿下大量可供分配的土地。


    所以他並不會為難那些想要離開燕地去追隨耶律延禧的漢人,隻要他們別學玉田韓家負隅頑抗就行了。


    至於那些想要投靠武好古的燕地豪強,就必須雙手沾滿了契丹人的鮮血!


    這叫投名狀!


    這也是為什麽當武好古的部隊衝進燕京城後,還會有一日一夜的苦戰發生的原因。


    ……


    “存天理,滅邪魔,分田地!”


    在已經快變成“武家軍”的河北宣撫司新軍(這是正式的番號)戰士們的歡呼聲中,武好古帶著趙鍾哥、慕容鵡、馬政、黃植生等人,在武天率領的假子親軍護衛下,從大開的燕京城南的丹鳳門,大搖大擺的入城了。


    城門之內,是直通析津府都總管衙署的丹鳳門內大街,大街兩旁,站滿了披著瘊子甲的步兵,全都是“武家軍”的步卒。


    現在燕京城已經拿下了!


    分田地的許諾,大概馬上就要兌現了吧?


    除了一部分天津府公民兵不在乎農田(獎品是可以選擇的,也可以選擇天津市的房產),武好古軍中大部分的士兵都是農民出身,土地可是他們最喜歡的東西啊!


    而且武好古許諾的獎品是非常豐厚的,不是用十畝二十畝忽悠人,輔兵都是一百畝起,正兵則起碼拿到二百畝。還免稅免徭役,隻要家裏麵能有人服兵役(製度參考陝西授田府兵,要服現役和後背役)就行了!


    幾個契丹人打扮的家夥,在一群披著格式各樣甲胄的燕地豪強的押送下,到了武好古的馬前。幾個契丹人都用繩捆著,全都拜伏在地,當選一個“老光頭”開口道:“貧僧耶律訛裏朵,恭迎大宋王師,頑抗至今,合當處死……”


    “貧僧?”武好古訝然道,“怎捉了個和尚來降?”


    一個生得五大三粗,也不知是那家豪強的壯漢上前向武好古躬身一禮,“節帥大哥莫要被這老兒蒙蔽,這老賊乃是契丹逆虜的南京留守,都統軍,蘭陵郡王耶律訛裏朵。他是因為打了敗仗,無路可逃,才躲進開寶寺裏麵剃了個光頭裝和尚的。”


    “哦……”武好古點點頭,“對了,你為何稱呼我為節帥大哥?”


    這稱呼聽著有點像黑道啊!


    “因為小弟也是太原王的子孫,名叫武朝彥,在契丹那邊做個將作監丞,聽聞大哥統軍北伐,久欲歸順……今日終於得償所願!”


    原來遇上本家了!


    “你是將作監丞?”武好古笑問,“是蓋房子的還是造器械的?”


    “小弟是管打鐵的,本來在奉聖州的龍煙鐵山任職。”


    “好好。”武好古連說了兩個好,便沒有再和這個名叫武朝彥的壯漢說話,而是笑著問耶律訛裏朵道,“留守可受驚了……本帥奉王命北取燕地,隻是為了恢複漢家疆土,絕不是要把你們契丹人趕盡殺絕。今日燕京已取,你和城中的契丹人都是大宋的客人,待到時局稍好,便會派人把你們送還草原。城內若有不願為宋人的漢人,也一並放歸草原。”


    武好古的話說的客氣,其實是要這些契丹人和漢奸去給耶律延禧通風報信的——誰帶頭賣國,誰殺契丹人殺得最凶,誰又第一個攻入析津府的皇宮把耶律延禧的美人兒捉去了不少。都得一一報告給耶律延禧啊!這樣幹了壞事的燕地豪強,也隻能死心塌地跟著武好古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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