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日,武好文又回到界河商市,他是被武好古請來的。


    武好文抵達宣撫司城堡的時候,就看見城堡外的一片開闊空地上不知道什麽時候修起了圍欄。圍欄裏麵好像是個貧民窟,搭著幾排破破爛爛的板屋,一群穿著破爛麻衣的男子正蹲在板屋外麵,眯著眼睛打量著官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們。目光中透出來的既有無奈,也有那麽一丁點好奇。


    這些男子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的?仿佛都是拖家帶口的,現在正是操弄晌午飯的時候,一些穿著同樣樸素的女人正裏裏外外忙著,木板房子的小煙囪裏麵正冒出幾縷淡淡的炊煙。還有一些不知事的孩子,正在圍欄裏麵嬉戲玩耍。


    在圍欄外麵還有幾個站崗的界河兵,他們的裝扮已經和武好古出任河北宣帥之前大不相同了。不再使用巨大的“羅馬盾”,而是披上了半裝(全裝甲隻有在訓練和上陣時才披)的界河瘊子甲,手中的武器也成了標準化的長槍。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變化,是因為武好古現在有河北五路宣撫的名義。雖然他這個宣撫的差遣虛得很,比高俅的西北三路宣撫還差不少呢。不過在趙佶的授意下,都軍機司和兵部還是給了河北宣撫司組建四將新軍的權力。


    也就是說,河北宣撫司可以合法的招募士兵、推薦軍官(需要兵部批準),采購或打造器械盔甲。


    但是兩府的文官也不是那麽好說話的。募兵、薦官、購械的權力給了宣撫司,可是募兵和購械所需的錢糧卻是卡得死死的。武好古上了不知多少奏章,最後也隻拿到隻夠募集和維持兩將新軍的錢糧。


    戶部和河北轉運使司還振振有詞——新軍乃是府兵,有糧即可,何須錢帛募兵發餉?


    而且兵部還給河北宣撫司發來了一萬多個叫苦連天的府兵,說是給河北宣撫司編練新軍所用。


    這可真是讓武好古有點有苦說不出了!


    不過武好古也不是吃素的,一個反手也咬了在河東練兵的陶節夫一口——河北、河東都是朝廷的天下,可不能厚此薄彼!既然河北練兵以府兵為主,那麽河東也不應該例外。


    於是戶部和河東轉運使司也樂嗬嗬砍掉了陶節夫的一半錢糧——剩下的那點錢糧,大概也隻夠招募4個營的騎兵,給有官身的武官發發俸祿福利,再加一點雜費福利,還有就是兩萬人的衣食和幾千匹馬的開銷了。


    且不論陶節夫怎麽應付,武好古倒是不慌不忙的。現在距離北伐還早呢,招募來的傭兵養到那時候也老了,所以現在最要緊的是鍛煉軍官和士官隊伍,同時把騎兵培養好。


    隻要有了好的軍官、士官和騎兵,將來就算用府兵也不是不能打勝仗的。


    所以武好古幹脆把四個將的新軍當成了磨練軍官、士官的磨刀磚了。而且他也掌握著非常好的軍官、士官來源。界河騎士學院名義上是培養騎兵軍官的,實際上這所學院的步兵、工兵、輜重兵的課程也是全世界一流的,比開封府的步軍學校可要強多了!


    為騎士學院提供生源的騎士小學,也擁有極高的教學水平,可以提供非常優秀的騎兵(包括騎士)和軍士。另外,同樣設在界河商市的天理學院,也可以為新軍提供士官。


    所以武好古隻要拿到了四將新軍的控製權,就不怕磨練不出優秀的軍官、士官和騎兵隊伍了。


    與此同時,武好古也趁著大權在手,將界河商市的民兵、效用騎士,還有假子騎士也一並改編成了新軍。四個將中的兩個,就是以界河民兵為骨幹建成的。現在駐紮在界河商市以南的宣撫司城堡的部隊骨幹,就是由界河民兵改編而來的。


    因為有了正式的新軍名分,武好古也就能名正言順替他們購置鎧甲、長槍和軍弩這樣的管製裝備了。


    而且新府兵還有一個“後備役”製度,也被武好古拿來套在了界河民兵身上。所有的後備役府兵,都能合法的擁有甲胄和兵器!


    這股子養在界河民間的武力一旦發動起來,雖然不能和正經訓練的新軍相比,但是在戰時保衛界河商市還是很有把握的。


    “這些人是怎麽回事兒?怎麽被圈在圍欄裏麵了?”


    一個界河民兵出生的新軍士兵被喚到了武好文的馬前,武好文就在馬背上發問了。


    “回稟帥司,那些人都是從洛陽運來的奴婢,聽說是欠了債,被賣到界河商市來的。”


    “什麽!?”


    武好文一聽,眉頭馬上皺起來了。


    洛陽可是武好文的老家啊!而界河商市又是允許奴隸買賣的……怎麽會有洛陽老鄉被賣到界河商市來了?誰那麽缺德?


    “去給本官找個會說話的過來。”武好文一邊發號施令,一邊就由隨從攙扶著下了馬。立即就有人取過了馬紮,讓武好文安坐下來。


    很快就有一個麵孔黑黑,身材瘦削,一臉苦相的青年農人被帶到了武好文跟前。


    “小的洛陽陳江,見過大官人。”


    青年行了個揖拜大禮,自報了家門。並沒有下跪叩頭,也沒有管武好文叫“大人”。


    “你是洛陽人?”武好文問,“洛陽哪裏?”


    “白波鎮。”


    “怎生到了此地?”


    “唉……”名叫陳江的青年一聽這問題,眼淚就吧嗒吧嗒落下來了,“還不是叫白波武扒皮給害的!”


    “武扒皮!?”武好文一愣,心說:壞人居然是姓武的,難不成是自家的親戚?


    “是白波義門武家的人?”


    “狗屁義門!”青年氣憤地說,“壓根就是不仁不義之門,今年洛陽的春麥分明歉收,他們武家卻勾結奸商打壓糧價,讓俺們這等租地的佃戶還不了閻王賬的息錢,隻好賣身為奴。”


    原來這位陳佃農是被武誠舉武扒皮給坑到爪哇國去了……


    “到界河做工也不錯,”武好文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得安慰道,“便是給人做仆童,一年下來也能攢下不少錢的,比在洛陽種地好多了。”


    宋朝的“賣身為奴”大多是指“簽約奴”,一般就是三年五載到頭。而且做“簽約奴”也不等於沒有一文錢的收入了。雇主為了鼓勵奴工幹活,多少會發點例錢、賞錢,還會包吃包住。如果在界河商市、京東商市這種地方打工,年收入肯定超過種地。


    如果三年五載後能留在界河商市打工,那可就是算跳出苦海了……現在的界河商市可是個很容易就能賺到錢的地方,比在洛陽種地強了不知多少倍。


    種地可是一門生意!自負盈虧,沒有任何保障的。對於連基本的生產資料(土地、耕牛)都沒有,需要去租借,同時也沒有任何本錢,需要借高利貸的佃戶而言,種地肯定是門虧本生意。唯一的意義,就是為自己和家人賺口苦飯,一日兩餐,忙時吃幹,閑時喝稀,不餓死而已。


    “唉,”陳江歎了口氣,“要是留在界河商市,小的也歡喜了……一家人都管吃管住的,哪怕沒有例錢,俺們也心甘情願。


    可那武扒皮良心給狗吃了,竟然把咱們這些鄉親都坑去勞什子爪哇國了……再過幾日就要上船出海了!”


    說到這裏,陳江忽然兩腿一軟給武好文跪下了,朝他拜了拜,“大官人行行好吧,讓俺一家留在大宋,便是給大官人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原來是我哥哥坑了你……


    武好文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了!不過他也無能為力——想給他做牛做馬的人太多了!一路帥司啊!還那麽年輕,將來鐵定要當宰執的……宰執家的“牛馬”也是牛馬界的精英,不知道多少人要去巴結呢!


    他歎了口氣,便沒有再理會陳江,就往宣撫司堡壘走去,被守門的小吏一路引到了武好古的公廳當中。


    “二哥兒,你可來了。”武好古起身跟弟弟見了禮之後,笑吟吟的就道:“有樁升官發財的好事兒。”


    升官發財?武好文沒有什麽興趣——升官發財對他而言太容易了,一點沒有成就感了。


    武好古不知道弟弟的心思,繼續笑著說:“咱們大宋如今可是威名遠播了!東洋、南洋、西洋、天竺諸國,都視我朝為天朝上國,稱官家為四海之主……這可是漢唐所未有的盛況啊!”


    “是嗎?”武好文心道:人家沒有管官家叫“趙扒皮”吧?


    武好古笑道:“不如咱們兄弟一起促成一次萬國來朝的盛典,叫海外的番邦島國都派使臣來開封府,向官家朝貢稱臣!”


    “萬國來朝!?”武好文皺著眉頭,“怕是要花費不少吧?”


    中原王朝有點喜歡搞凱子外交,薄來厚往。往往是贏了麵子,虧了裏子。


    “花錢怕什麽?”武好古一笑,“這可是揚國威於海外啊……如果能趁機和各國進一步發展交往,設立常駐時節,對於通商可大有好處,花出去的錢還怕賺不回來?二哥兒,我在界河走不開,你能替我上一趟京,去和官家說說這事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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