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蘇轍這個時候站出來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開口道,“青城宮論道已經失了體統,請陛下下詔讓他們和解吧。”


    還好!


    幾個重臣都長出了口氣。大家還以為蘇轍頭腦發熱,不想當大地主了!


    哦,大家也不是真的就舍不得家裏的幾畝……應該是家裏的幾千幾萬畝土地。而是絕對不能開這個先例!


    士大夫做官是一手,當大地主收租是另一手,兩手都得有。如果朝廷想動天下官員的土地,那可就肯定要亡國了。


    所以這個念頭,是動都不能動的!


    你看王安石那麽大義凜然,口口聲聲要救小民於水火,土地問題他敢提一個字嗎?他要提了,神宗皇帝馬上就得打發他去儋州看海,而且一輩子也回不來了。


    所以李光的那套話根本就不應該說!根本不應該把道德和土地掛鉤。那個章之鳳更壞,居然拿均田分田堵他……雖然李光要狡辯也不是沒有話講,比如可以把田多田少和有德無德掛鉤,把貧民說成德少家敗。但是李光之前提出的以科舉定貧賤的原則,在根本上就否定了“經營”,那麽土地也就不能買賣,不再是私人的產業,而是國家根據科舉功名授予的土地使用權,這樣也就不存在“敗家賣田”的可能性了。所以這個問題議論下去,一定會延伸到土地私有製上!李光是在反對私有製了!


    而青城論道的內容是一定會傳揚出去。這可好了,以小農為養民之本和分田分地掛上鉤了……再論下去就是在為貧下中農造反找理論依據了!所以應該馬上停止論道。如果有可能的話,論道的內容也要防擴散。


    “陛下,蘇轍所言甚善!”


    “陛下,論道已經失了體統!不能再論下去了。”


    “請陛下立即降詔讓他們和解吧……”


    跟著趙佶一起上南熏樓的個個都是老狐狸,怎麽會不明白其中的關鍵?道,不能再論了!再論就要反了。


    而且,高舉道德大旗的舉子們已經輸了。說得頭頭是道,一提到分地馬上就退縮,還裝什麽道德君子?一道德君子就值幾畝地?


    趙佶眉頭皺著,他覺得青城論道蠻好玩的,就這樣下旨勸和多沒意思?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青城學宮裏麵已經亂套了。


    因為那幫雲台學宮、辟雍學宮的生員都是得理不饒人的小人,看到章之鳳一番話把趙鼎、李光等人堵得沒聲兒了,立即就開啟了“嘲諷模式”。


    “有德君子不愛財,隻是未到均田時!”


    “己所不欲,專施於人!這就是有德君子嗎?”


    “小農陷於困苦,難道不是因為土地多寡不均嗎?你們既然有德,為什麽不把土地分給農民?”


    “士大夫讀書科舉就是為了豪奪土地,收租放貸,盤剝小民嗎?”


    “那麽官營工商一定是為了貪汙受賄,中飽私囊吧!”


    一幫子劍不離身,以德服人的儒你一嘴我一言的,都是損人的話,看著也不是翩翩君子。


    劍不離身的儒嘴炮都那麽厲害,那邊轉放嘴炮的儒也沒忍耐多久,就火力全開了。之乎者也,引經據典的往回懟。回敬的重點,當然還是在“工商末等”和“武夫跋扈”上麵了。


    兩邊正吵得起勁的時候,忽然一陣尖銳的哨音響起。在廣場上的雲台、辟雍兩宮的儒生頓時停止了爭吵,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手握寶劍和長槍。


    看到這一幕,對麵的舉人老爺們也被嚇著了。


    什麽意思?


    說不過就要動手了?君子動口不動手啊……而且動口你們也沒輸,動什麽手呢?


    “敵襲!”忽然有一個騎馬而來的雲台儒生大喊道,“東南十裏外,步卒500,正急行軍而來!”


    朝廷出兵了?一定是來抓實證學派反賊的!


    廣場上麵的舉人們這個高興啊,他們是天下四方士大夫的代表,朝廷不可能抓他們的。那麽這500精兵就一定是來抓實證學派的人的。


    不用說,實證學派一定被定為偽學了。要不然朝廷怎麽發兵來捉了?這可太好啦!


    李綱和章之鳳他們幾個也傻了。論個道而已,怎麽就派精兵來了?朝廷真的和實證學派決裂了?這可怎麽辦?馬上跑回界河商市去跟著武好古造反?好好的,怎麽就成反賊了……


    “伯紀,快撤吧!”王彥這時對李綱道,“現在情況未明,咱們總不能和朝廷的官兵開戰吧?不如且撤出青城宮去,再著人打聽消息。”


    “也好!”李綱也不甘心束手待斃。他可是新黨高官李夔的兒子,怎麽不知道禦史台獄裏麵的雞湯很不好喝?


    如果一定要去禦史台獄喝那碗雞湯,那還是逃到界河商市去躲一躲吧。


    “撤!”李綱下了決心,“太學生先走,雲台學宮的騎士斷後,從青城宮西門出去。”


    “喏!”


    雲台學宮和辟雍學宮內部的管理都是高度軍事化的——兩宮的學生是被當成預備軍官培養的。所以李綱一聲令下,下麵的人就快速行動起來,整隊的整隊,上馬的上馬,個個都麻利的很。


    本來事情到了這一步,也就結束了。可是偏偏不知道是哪個嘴賤的舉人忽然大喊了起來:“別讓他們跑了,快快攔住這群反賊啊!”


    還有幾個沒有搞清楚方向的舉人也跟著起哄:“別讓他們跑了,朝廷的天兵到了!”


    “雲台第一隊,隨某驅敵!”


    親自帶領一隊騎士的王彥也是暴脾氣,馬上就下達了攻擊驅敵的命令!二三十騎馬上列成一排,馬矟放平!然後一聲哨響,就衝過來了……


    這下可讓廣場上的舉人們知道雲台學宮的真理是什麽樣子的啦!


    “快跑啊!”


    “殺人啦!”


    “造反啦!”


    “別,別,好漢饒命……”


    “混帳!趙某不懼死……”


    “李某亦不懼死!”


    騎兵衝起來的時候,就是對德行的終極考驗了。雖然在騎兵和長槍麵前,閉目待死也沒什麽卵用,但是至少能證明你是條漢子。


    趙鼎是漢子,李光是漢子,宇文黃中也是漢子,唐逍遙就不是了,跪地求饒,還尿了褲子……


    不過王彥也不是真的要殺人,他是林衝手下的特務,當然知道那500個精兵是怎麽來的?所以並沒有真的讓騎士去踐踏人群,隻是帶著二十幾騎用很慢的速度“衝”了一下,把廣場上的幾百個舉人嚇得四散奔逃就算完。看到趙鼎、李光、宇文黃中正氣凜然站在那裏,還挑起大拇哥揮了揮,笑道:“果是好男兒,可惜不能為國殺敵!若是來日遇上南來的滿意,隻能一死報君王,又有何用?好吧,後會有期了!”


    說著話,王彥就吹響了撤軍的哨子,帶著他的騎士如風一般而去了,隻留下一地倒臥的舉人——都是自己摔倒的,大部分都沒什麽事兒,不過也有幾個心髒病發作了。


    ……


    “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這些兵哪兒來的?朕可沒讓調兵!”


    南熏樓上,官家趙佶已經看見500個大兵浩浩蕩蕩往青城宮去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開封府界內,500個戰兵的調動皇帝居然不知道……雖然在城外,但也足夠駭人聽聞了。


    “三衙管軍呢?”趙佶還沒有意識到這500人不是三衙管軍管轄的部隊,“都上哪兒去了?快給朕宣來!”


    幾個小黃門領了旨意就要去找人。這時張商英忽然叫了起來:“陛下,他們不是禁軍!”


    “不是禁軍?”趙佶一愣,“難道是廂兵?”


    張商英道:“也不是廂兵,似乎是府兵。”


    “府兵?”趙佶又是一愣,“何以見得?”


    “陛下請看,那些士兵約有三分之一扛著長槍,約有三分之一帶著刀盾,弓箭手也隻有三分之一。這就是標準的朔方—靈州府兵的配置啊!”


    也對啊!趙佶也發現了。開封府的禁軍都是一成兵力扛長槍,七成兵力用弓弩的。而且也走不出這樣的隊列!這些兵不是朔方—靈州府兵就是禦龍猛士。


    禦龍猛士不可能從城外開來,當值的猛士現在都在開封府南城牆上保衛自己呢!


    “怎麽會有朔方—靈州府兵?”趙佶臉色一沉,“怎麽回事?是誰讓他們來的?”


    “是陛下讓他們來的。”知樞密院事張康國奏道,“陛下日前下詔,從朔方調了一營500府兵入京師,歸在國子監的速成武學下麵。”


    對了,是有這事兒!


    趙佶扭過頭,目光投向了蔡京和蔡卞。兩人都麵如死灰,大概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了。


    擺在陳留的500府兵自己開動起來了!


    “陛下,這,這,這臣不知他們怎麽動起來的!”蔡卞說話的聲音都抖了。


    蔡京也道:“陛下,這其中一定,一定有誤會……”


    誤會?


    趙佶問:“那麽誰去查明真相呢?”


    “老臣願往!”


    “老臣也願意走一趟。”


    站出來的是張商英和張康國。他們一個是副相,一個是知樞密院事。倒是有資格走這一遭的。


    趙佶點了點頭,又看了看蔡京和蔡卞,然後才道:“調200猛士護衛你們,查明情況後速來報朕!”


    “臣領旨!”


    兩個大臣剛要轉身離開,趙佶忽然又加了一句:“你們再順道去青城宮一趟,傳朕的口諭,讓太學生和舉人們和解……他們都是國家的人才,應該不分彼此,同心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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