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得裏斯帶著幾個幕僚親隨從營帳裏麵出來,走到大營門口的時候,兩個穿著圓領廣袖皮袍,帶著契丹式風雪皮冒,滿身滿臉,都是精悍味道的三十多歲男子,已經騎著駿馬,帶著一隊騎兵到來了。


    其中一個高瘦些的,蕭得裏斯認得,正是讓人煩惱的蕭回離保。這廝好好的日子不過,成天就想著打打殺殺,到了西南麵招討司任上就不斷鼓動耶律大悲奴出兵幹涉宋夏戰爭,還一天到晚說西南麵招討司的軍隊都太鬆散了,必須嚴加訓練等等的。


    還說什麽“唇亡齒寒”,什麽“大宋複燕之心不死”,什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總之就是要馬上派兵去支援被宋人吊打的西夏。


    好在耶律大悲奴是有德老臣,且精通儒學佛法,不會善開邊釁,一直壓製著好戰的蕭回離保。所以西南招討司才沒有卷入宋夏之戰。


    可是隨著統萬城之戰分出了勝負,宋軍完全奪取了無定河兩岸,並且開始覬覦興靈的時候。大遼朝廷終於有點坐不住了,一方麵派出了蕭得裏斯的兄長蕭得裏底和南院樞密使牛溫舒出使大宋,施加壓力。


    一方麵命令蕭得裏斯率領河清軍的部落兵進入屈野川一帶,以威脅宋軍的後路,延緩他們的西進步伐。


    而今天,蕭幹又帶著人馬跑來了屈野川,也不知道想幹什麽?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好事情的!


    想到這裏,蕭得裏斯衝著正從馬背上下來的蕭幹抱了抱拳:“回離保,哪陣風把您給吹來屈野川這個荒涼之地了?


    對了,這位仁兄眼生的很,是新到西南招討司的嗎?”


    蕭幹和身邊的漢子對望一眼,然後走到蕭得裏斯跟前,單手撫胸行了一禮:“太師,末將是奉了招討的將令,帶了南皮室的精兵過來支援的。”


    他又一指身邊的漢子,“這位是蕭合達,也是俺們大遼的好漢,不過現在卻在西夏為官,這一次是奉了西夏兀卒的命令來我大遼求援和通報戰況的。”


    “蕭合達?哦,就是那位成安公主的陪臣啊,久仰,久仰。”蕭得裏斯緊接著做了個肅客的手勢,將兩位來客一塊兒請進了自己的大帳。


    看到蕭得裏斯的大帳裏麵有幾個和尚和儒生,蕭幹就忍不住要皺眉頭。


    養幾個儒生還能說是幕僚文案,把和尚帶在軍中又算什麽?等有人戰死了做法事超渡嗎?


    接著他又看見了幾本放在案幾上的書冊,都是在遼國非常罕見的線裝本,封皮上赫然印著“天理說”和“實證論”的漢字。


    “這是……武好古的書?”蕭合達也看見這幾本書了,他點點頭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太師果有遠見,合達佩服。”


    “哦?”蕭得裏斯笑問道,“合達你也讀過《天理說》和《實證論》嗎?覺得如何?”


    蕭合達尷尬地一笑:“下官沒有讀過……下官隻是和武好古在戰場上交了手。”


    “和武好古?”蕭得裏斯一愣,“他還會帶兵?”


    蕭幹插話道:“武好古現在是大宋殿前三直都虞侯,和高俅、童貫一起領兵打了統萬城。”


    蕭得裏斯點了點頭:“怪不得西夏軍兵輸得恁般淒慘,原來是有武好古在領兵啊!”


    “武好古哪會打仗?”蕭幹笑道,“都是高俅在指揮啊。”


    蕭得裏斯看了看蕭幹,又看著蕭合達,後者也點頭道:“都是高俅,或許還有童貫在指揮。”


    蕭得裏斯皺了皺眉,“難道咱們的細作都派到了武好古、高俅和童貫身邊了?”


    “沒,沒有啊。”


    “要真那樣還能打敗了?”


    “既然沒有,”蕭得裏斯問,“那你們怎麽知道武好古不會打仗,是高俅、童貫在指揮?”


    蕭合達道:“這不明擺著,武好古一個商人……”


    “明擺著?”蕭得裏斯搖搖頭,“沒有實證啊!沒有實證,隻是猜測,恐怕不能作數吧?”


    蕭幹和蕭合達都是一愣,互相看看,都有些無語。


    蕭得裏斯接著說:“你們大概還不知道,武好古在界河開辦的雲台學宮和騎士學堂裏麵都是有軍學課的。


    另外,界河的四開書院(四家書院,分別是南開、東開、西開、北開書院)也都傳授武藝和軍略。說武好古不懂打仗,恐怕沒有多少根據吧!”


    “還有這事兒?”蕭幹低聲道,“有機會倒是應該去界河商市看一看。”


    蕭得裏斯一揮手,讓大帳內的和尚和儒生都告退,然後才指了指帳內的兩隻坐墊,讓蕭幹和蕭合達落座,自己也在居中的案幾後麵坐了下來。


    “回離保,”蕭得裏斯問,“招討司是甚意思?”


    “得往前推一推。”蕭幹道,“推到明堂川!”


    “明堂川?”蕭得裏斯一愣,“上遊嗎?”


    “中遊,一直推到彌陀洞以北百裏。”


    “甚?”蕭得裏斯瞪著眼睛,“回離保……莫不是真要和宋國開戰吧?河清軍可不行啊!”


    他是懂實證主義的,當然知道自己的河清軍是經不起實證檢驗的軍隊,真上了戰場一定給敵人送人頭。


    “開戰?”蕭幹搖搖頭,“沒有的事兒……不過河套草原要歸俺大遼所有了!合達兄這一次奉命來使,就是要將河南、河北之地,割與我大遼的。”


    他說的“河南”、“河北”,指得是河套地區的黃河以南、黃河以北地區。


    也就是說,西夏要將河套地區大部——除了靠近興靈地區的部分——全部割讓給大遼。


    “回離保難道不知道昔日馮亭的嫁禍之計嗎?”


    “馮亭?”蕭幹一愣,沒想起這人是誰。


    蕭得離斯道:“西夏兀卒是想讓咱們和宋國打一場‘長平之戰’啊!”


    提起長平之戰,蕭幹總算是知道了,他搖搖頭道:“此等謀劃是瞞不住招討和朝廷的,但是招討還是讓俺帶兵來相助與你,想來一定是有主張的。”


    蕭合達則道:“西夏的興靈寶地眼見是不守了!河套如果入了宋,那麽在西北地麵上,宋國就有了漢唐的局麵……若是他們重立朔方強鎮,再以鐵器支援阻卜,俺們大遼怕是有覆亡的危機。


    所以河套草原必須牢牢掌握在俺們大遼手中!”


    蕭合達雖然在西夏做了官,但是他始終是個契丹人,是把大遼當成祖國的。在曆史上,他就曾經起兵作亂,想要在西夏的土地上重建遼朝,被宋朝的降將任得敬擊敗。可見他對西夏,是沒有什麽忠誠可言,對大遼卻是赤膽忠心的。


    “會不會開戰呢?”蕭得離斯問。


    “應該不會。”蕭合達道,“現在察哥已經返回興靈重整鐵鷂子和衛戍軍,等到補充完畢,就會去解秦王川城之圍。某估計,這一回察哥取勝的可能極大,到時候宋人就顧不上咱們了。”


    鐵鷂子和衛戍軍都是封建化的軍隊,前者是世襲的,後者則從黨項部族中招募的壯士。因此是可以快速補充的——世襲兵可以拉兄弟子侄入伍,部落兵則能讓部落再出壯士。


    當然了,補充也不是無限製的,能補個一兩次就頂天了。


    相比之下,如果義務府兵製真的在大宋推開,再加上軍事學校培養的職業軍官,軍隊的補充能力才是真正可怕的!哪怕是拚人命消耗戰,也能讓少數民族充分認識到隻有搞好民族團結,才能取得長久的發展和利益……


    不過現在察哥還沒認識到這一點,所以他趕回興慶府後,除了提出割讓河套以嫁禍大遼的計策,就是拚命補充軍隊,準備去秦王川和西線宋軍決一死戰!


    而秦王川,則在大宋建中靖國四年的三月初,被高永年率領的大軍包圍了。


    在包圍秦王川的同時,大宋的河西安撫使鍾傅還派種師道統帥兩萬大軍遠征涼州,試圖分散西夏的兵力。


    總之,在東線戰場因為契丹的壓迫,暫時陷入平靜之時。西線的宋夏兩軍,又在醞釀一場決戰了。


    不過西線的大戰和剛剛抵達彌陀洞的武好古已經沒有太大的關係了,他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麽對付步步逼近的契丹人,同時還要應付背後的大宋朝廷。


    “師嚴,崇道,契丹人的兵馬已經推進到了明堂川!”


    武好古和高俅剛剛在彌陀洞見到了從石城移駐此地的知銀州事蘇遲,就從他口中得到了最新的遼軍動態。


    “有多少人?”風塵仆仆的高俅連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急切地發問了。


    “萬餘吧,”蘇遲道,“師嚴,崇道,這可如何是好?”


    “不能讓他們向彌陀洞逼近!”武好古馬上道,“明堂川兩岸水草肥美,宜耕宜牧,是大宋立足河套的根本。”


    蘇遲看了看高俅,高俅的臉色鐵青,“朝廷知道了嗎?有沒有旨意下來?”


    “早就報上去了,”蘇遲道,“這會兒怕是正在爭吵吧?”


    “不管朝廷如何,”武好古又提高了聲音,“咱們都不能讓他們繼續沿著明堂川南下,否則將來的劃界談判,咱們就要吃大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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