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相公這回是要走了?”


    童貫是在瓊林宮外,新開張的小潘樓酒樓裏麵,一間僻靜的廂房裏麵提起這個話題的。


    宗喀吐蕃的變故現在成了蔡京為首的新黨攻擊韓忠彥的一個口實了。因為河湟二州是在韓忠彥、安燾兩人的提議下,由占領改為羈絆的。在建中靖國元年的時候,這個決策也沒什麽不妥。因為之前的橫山之役消耗過大,陝西六路府庫非常空虛,根本無力再支撐河湟二州的“治安戰”了,不如暫時放棄,以集中精力鞏固天都山—橫山一線的防禦。


    如果宗喀吐蕃內部不發生變故,趙懷德可以繼續糊弄事情,名義上當大宋的駐西藩都護,知鄯州。那麽蔡京等人一時也沒有攻擊韓忠彥的口實,畢竟河、湟之地名義上還在。隻是由直轄變成了羈絆。


    可是宗喀吐蕃偏偏發生了內訌,換了個一心想要“去大宋化”的藩家王子溪賒羅撒。


    這下韓忠彥主張的羈絆就變成了棄土辱國的罪過了!蔡京一派的禦史言官可就不客氣了,彈章雪片一般的往韓忠彥身上砸過去了。


    而韓忠彥也不是什麽抗壓性特別強的官僚,看到彈章一多,自己就先軟了。連著上了幾份辭呈,請郡大名府,同時推薦蘇東坡出任首相。


    “韓相公也做了幾年首相,是該急流勇退了。好在有蘇相公接替,左相是不可能的,不過一個右相還是有的。”


    高俅笑著接過話題,他一邊給童貫、武好文倒酒,一邊笑著說:“而且蘇相公原來的右丞會給李文叔接,舊黨還是可以穩住陣腳的。”


    “如果能以資政殿大學士出判大名府也不錯了,”武好文笑了笑,又道,“隻盼著官家不會窮追建中靖國元年的棄地之錯。”


    其實武好文並不讚成嶽父請郡退讓,因為這次西征是必勝的,而且擔任西征主力的禦前騎士又是韓忠彥倡議下組建的,如果能夠建功,自然少不了韓忠彥的份。況且他還是首相!


    所以隻要硬著頭皮頂住,過幾個月也就“將功補過”了。而且舊黨這邊還有武好古這張王牌,大不了讓他快點回來去官家那邊進忠言……


    當然了,蘇東坡上去當右相能夠起到的作用也不比韓忠彥小。畢竟蘇東坡黨羽眾多——千萬別以為蘇東坡隻是個會寫詩詞還特別會發牢騷的才子,其實他是一個學閥!蘇門蜀學是和洛學、新學一樣的儒學山頭。門下進士一大堆,而且都是上了年紀,中進士許多年的老資格文官,隨便拉一個出來都可以宣麻的。


    另外還有一個梁師成好像真的是蘇東坡的“出子”,現在也因為能寫一手瘦金體毛筆字,得到了趙佶的寵信。


    而韓忠彥就是孤家寡人,背後隻有一個相州韓氏門閥。可是現在又不是門閥時代,韓氏門閥在政壇上的影響力根本不能和蘇門學閥相比。


    可問題是蘇東坡的身體明顯不如韓忠彥,元月的時候就病了一場,咳嗽不止,聽說還吐了血,直到天氣漸暖後才好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一病不起!如果蘇轍和哥哥蘇東坡政見相同倒也不怕,大不了讓蘇轍再來接班。


    但是二蘇現在因為左右榜進士和國子監改革的事情鬧了矛盾!因此不可能讓蘇轍去接蘇軾的班,如果蘇軾不起,就隻能讓眼下頗受皇恩的李格非去接班。


    可李格非又過於清高,和蘇東坡門下的支柱武好古關係冷淡。似乎也不讚成左右榜進士和國子監改革!


    看到武好文的眉頭越皺越緊,童貫還以為他在為嶽父的前途擔憂,便笑著安慰道:“相州韓家可是深得皇恩的,而且蔡京也沒功夫去和韓相公過不去……東坡先生可不好相與!”


    武好文搖了搖頭:“東坡先生推行左右榜進士,又主持太學改革,又提出了《天理說》和《實證論》,所作所為爭議頗大。若如王荊公當年那樣四十八歲宣麻還好,到底身強力壯,足夠支撐上二十年。可是東坡先生今年已經68歲了……”


    高俅歎道:“蔡京那廝卻是體壯如牛啊!”


    韓忠彥軟弱,蘇東坡體弱,而蔡京卻是手腕和身體雙優,根本無懈可擊。一旦蘇東坡過世,舊黨這邊恐怕就要靠李格非獨立支撐了,可李格非又如何是蔡京的對手?


    童貫眯起了眼睛:“無論東坡先生,韓相公還是蔡相公都先帝留下的老臣。東坡先生是仁宗朝的進士,韓相公也是仁宗朝就入仕了,蔡相公年輕一些,也是神宗朝的進士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蘇東坡、韓忠彥和蔡京都是幾朝老臣,對於當今的官家而言都是爺爺輩的官了,真的能看得上?大宋官場的未來,還是武好文和高俅這等後進的舞台啊。


    高俅眯起了眼睛:“蔡京那廝好像在力推陶子禮,想要和咱們爭功啊!道夫兄,你熟知西事,那陶子禮到底如何?”


    “陶子禮?”童貫眉頭微皺,“倒是個真知兵的,跟隨章質夫多年……他現在派了甚差遣?”


    高俅道:“陝西轉運副使,知延州事。”


    “知延州事?”童貫一愣,“蔡相公莫不是想在東路立個奇功?”


    武好文問:“能成功嗎?”


    “不好說,若是能成功,隻怕北麵又要風波驟起了!”童貫搖搖頭道,“就不知道界河先生能不能應付了?”


    現在的遼國其實很不願意和宋朝開戰,但是他們在宋夏戰爭問題上也是有底線的。除非出現磨古廝或是後來阿骨打那樣的亂子,否則遼國絕不會坐視西夏滅亡而無動於衷。


    一旦宋朝在西北戰場上取得決定性的進展,遼國必將會進行軍事幹涉。


    而界河商市這塊擺在遼人嘴邊的肥肉,極有可能成為遼國兵鋒所向的目標!


    “遼人會對界河商市下手?”高俅頓時有些急了。


    現在高俅、武好古、潘孝庵再加上一批認同實學的蘇門弟子才是真正的一黨。而他們的根本就是財源滾滾的界河商市!有了界河商市,他們才能有錢有資源,才能替趙佶辦成各種大事兒。若是界河商市因為蔡京、陶節夫在西北的冒險成為遼人攻擊的目標,那麽這一黨人的根基就要動搖了。


    童貫嗬嗬的笑了笑,“知道他們的打算就不怕了,東坡先生和界河先生都是有辦法的人,不會讓蔡京和遼人得逞的。咱們隻管在洮西打好就行了。”


    ……


    “給了四百張房契?嗬嗬,官家真是越來越會撥弄那幫武人了!”


    趙佶要用開封府的房子去激勵禦前騎士和禦龍猛士力戰的事情,當天晚上蔡京就已經知曉了。告訴他這事兒的正是張叔夜,因為王厚“投靠”了舊黨,所以張叔夜的官運就來了,被蔡京推薦為權發遣蘭州——蔡京、陶節夫需要一個熟悉蘭州情況的官員去執行拉攏仁多保忠的任務。而張叔夜因為擔任過很長時間的蘭州錄事參軍,熟悉那一帶的情況,又允文允武,所以就成了不二之人選。


    另外,張叔夜還當過兵學司的教授,和不少兵學司出身的禦前騎士很熟,可以從他們那裏打聽到不少消息。趙佶用房子犒賞騎士和猛士的消息就是他打聽來告訴蔡京的。


    “相公,禦前騎士和禦龍猛士本就精銳非常,如果再有了房子做激勵,恐怕會打得那西藩賊人找不到北了。”


    蔡京看著張叔夜,“西藩很弱?”


    “很弱,念經念壞掉了!”張叔夜笑道,“西北的羌胡都有這毛病,西賊也不例外,不過他們比吐蕃人好點兒,要不然支撐不到如今了。”


    在唃廝羅建立宗喀吐蕃王國的時候,大宋君臣一度非常害怕,擔心吐蕃就此崛起!可是唃廝羅的雄起並沒有完成太久,就被一幫吃齋念佛的子孫折騰壞了——其實唃廝羅自己也是個和尚,靠佛教凝聚人心,子孫更是沉迷宗教,殺性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所以大宋西軍雖然打西夏打得挺累,但是虐宗喀吐蕃是沒一點問題,隻是受製於後勤壓力而無法長久占領青塘高原。


    蔡京點了點頭:“如果宗喀吐蕃慘敗了,西賊是不是會出兵青塘?會是仁多保忠帶兵嗎?”


    “多半會的,”張叔夜說,“如果要出兵,必是仁多家族的人馬衝在前麵。如果能痛打仁多家族,仁多保忠就有可能倒戈。”


    “得給多少好處?”蔡京問,“一個歸義軍節度使可夠?”


    “不夠。”


    “歸義軍都不夠?”蔡京皺眉,“難不成仁多家還想要定難軍?”


    張叔夜搖搖頭道:“歸義、定難都是空的。仁多家族占據卓羅城、蓋朱城、喀羅川和仁多泉城卻是實的。如果仁多家族倒戈,這些地盤都有可能不守。仁多保忠怎麽肯棄了實實在在的地盤去圖一個虛職?”


    “那咱們該給甚好處?”


    “給青塘城!”


    蔡京一愣,“給哪裏?”


    “給青塘吐蕃的大本營青塘城!”張叔夜道,“隻要咱們肯給,仁多保忠一定會把仁多家族帶到咱們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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