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文走了,乘著武好古為他的準備的官船,帶著他的理想和武好古的忠告,沿著汴河慢悠悠的往西而去。他將會在洛陽白波換乘馬車,然後再一路向西,直到位於關中平原腹地的藍田縣。


    將弟弟送走之後,武好古又帶著有些複雜的心思回到了共和樓四層的觀景台上。一席豐盛的開封菜已經擺上,蔡京蔡龍圖正在和兩位剛剛趕來陪酒的美人談論著填詞作詩的心得,還不時用一口閩南腔的官話吟上幾句不知道誰做的詩賦。還引得兩個美人兒一陣陣的鼓掌誇讚,還真有點兒士子風流,奸臣瀟灑的意思。


    武漢古心想:如果現在不是徽宗朝而是仁宗、英宗、神宗的時代,成為這等風雅文士,大約也是自家追求的人生目標吧?


    隻可惜,自家沒有穿越到一個好時代,所以隻能硬著頭皮去挖士大夫們的牆角!


    “大郎,快過來吧,老夫剛剛填了一首《滿江紅》,且叫飛飛唱與你聽。”


    《滿江紅》是個詞牌名,雙調九十三字,前闕四仄韻,後句五仄韻,前闕五六句,後闕七八句要對仗。後闕三四字要要用對仗,此調例用入聲韻腳。是很常見的詞牌,做得人很多,到北宋末年已經總結出了十幾種格式,還有許多範本可以參考,要填上一首也沒多難,難的是填出一首可以傳世的《滿江紅》。


    由白飛飛清唱出來的這首蔡京即興所做的《滿江紅.夏花爛漫》肯定是不能傳世的,通篇都是豐亨豫大的味道。卻渾然不知,末世將臨,苟安太平的時代,即將過去了!


    可是苟安太平的官僚,卻還會被服務於科舉的教育體係,一代代的製造出來。而眼前這位蔡大奸臣,在辛苦遭逢起一經的人物中,其實已經是出類拔萃了——在武好古看來,就算仁宗朝的那些名臣穿越過來,一樣應付不了開了掛的女真人!女真人可比當時的黨項人厲害多了……


    想到了大宋這個浮華盛世的死結罩門,武好古就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聽見了武好古的一聲歎息,蔡京也沒了風花雪月的心思,揮揮手阻止了白飛飛的清唱。


    “怎地?在為官家的要事擔心麽?能和老夫說說嗎?”


    聽到蔡京的問題,武好古的思緒已經收了回來,然後苦苦一笑:“官家想要說話的喉舌和坐看天下的耳目!”


    “喉舌和耳目?”


    蔡京皺眉道:“官家對台諫不滿還是對國子監不滿?”


    眼下這個時代,還沒有麵向民間的輿論工具,所以蔡京能夠想到的就是台諫和國子監。


    “非也。”武好古搖搖頭,然後在白飛飛身邊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膾,蘸上蘇家老醋出品的秘製醬料,擱進嘴裏咀嚼了幾口,吞咽下肚。


    “官家想要的是針對天下人的喉舌和耳目,並不是對台諫、國子監有所不滿。”


    “針對天下人的喉舌和耳目?”蔡京想了想,“是書院?”


    遍布大宋各地的官私書院,同樣是士林清流的一部分,自然也掌控著一部分輿論。由於大部分書院不在朝廷的眼皮底下,算是個朝廷掌控言論的盲點。


    “也不是書院,”武好古笑了笑,也不賣關子了,“是《文曲星》這樣定期刻印出版的雜書。”


    “《文曲星》雜誌?”


    蔡京一愣,這本書他沒怎麽看過,倒是《花魁》畫冊他每期必看——《文曲星》是“科舉補習材料”,蔡京是能給科舉考試出題目的人,還看什麽?而《花魁》畫冊是必須要看的,因為上麵不時會出現“趙小乙”的作品,是需要認證學習的……


    “《文曲星》雖然因為科舉而起,但是上麵刊登的文章也不都和科舉有關。”武好古說,“其中也有一些和國家大事有關係的。”


    “可是關於府兵製的議論?”蔡京問。這事兒他還是知道的,而且也看過一些討論府兵製的文章。不過在他看來,這些文章的水平有限,多數都是在紙上談兵。


    武好古笑著點點頭,“官家覺得看《文曲星》的人比在國子監讀書的人可多多了!若是能將《文曲星》變成官家的喉舌,那麽以後官家做事所受到的製肘可就少多了。”


    “製肘?”蔡京擰起眉頭,沉默了一會兒,“官家是想讓《文曲星》去牽製台諫和國子監?”


    武好古笑了笑:“官家並非對台諫有所不滿,隻是想要打通上下消息相傳之路,免得被奸人蒙蔽。”


    北宋中央的權力架構並不是君王專斷,還是存在一定權力製衡的。比如相權對君權就存在一定製約,而台諫又能製約相權,以國子監為首領的清流物議,又能對所有的宰執重臣構成一定的監督。


    不過這種監督和製衡機製還是浮在上層,中下層知識分子乃至平民百姓基本上沒有說話發聲的渠道。同樣的,皇帝本人和中下層乃至民間的聯係也被官僚集團所阻斷。一個理想的皇帝,應該隻知道官僚們想讓他知道的事情。


    老百姓同樣隻能從官吏的口中知道皇帝的旨意——所謂山高皇帝遠,皇帝的旨意傳達到那些底層百姓那裏,天知道已經被歪曲成什麽樣子了。


    而《文曲星》如果變成了新聞類刊物,公開、廣泛地發行,及時、準確地報道,那麽趙佶不就擁有了一個可以直接發布聖旨王言的喉舌,以及了解各地情況的耳目了嗎?


    武好古則可以通過花錢收買報紙,達到操縱輿論的目的……


    蔡京雖然是奸臣,但他比較脫不出曆史局限性,不知道後世的資產階級奸人們操縱輿論的套路。所以當下那麽一琢磨,居然覺得“官家的辦法”很不錯啊!


    “官家果然是聖君!”蔡京點點頭道,“居然能想出如此高明的辦法……大郎,既然《文曲星》雜誌要成為官家的喉舌和耳目,總不可能繼續商辦吧?官家準備把它交給哪個衙署主管?”


    武好古笑了笑,他早就知道蔡京會有這麽一問——宋朝雖然沒有新聞管製一說,但是對民間刻印書籍的管理還是比較嚴格的,許多涉及所謂朝廷機密的官員文集在刻印發行時都會遇到麻煩。所以真正意義上的報紙一旦出現,必然會有官辦的想法。


    武好古說:“官家想將《文曲星》交給趙小乙。”


    “趙小乙?”蔡京一愣,“官家要親自掌控?”


    “對啊。”武好古笑道,“要不然給誰管理合適?官家本來就是想要可以繞開兩府的喉舌和耳目啊!”


    “內官呢?”蔡京想了想,又問,“內侍可參與其中?”


    武好古笑了笑:“趙小乙是開封布衣,怎地能讓內官進去《文曲星》?而且內官若是主管《文曲星》,朝中的相公們還不要跳腳?”


    “那這《文曲星》算是……”


    “是民間士子所辦,主筆和編纂都不得擁有官身。”


    武好古的安排還是非常巧妙的,用“趙小乙”的招牌定下“民間士子主辦”的遊戲規則,就可以避免報紙變成官衙——這可不是在給《文曲星》定規則,而是在給整個新聞報紙產業定規矩。


    而且,宋朝沒有秀才、舉人功名,民間士子是一個很難界定的概念,大約就是沒有官身且讀過書的百姓吧?


    “原來如此……”蔡京看著武好古,一張胖乎乎的圓麵孔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過了半晌才試探著問,“這《文曲星》……想來還是在大郎你的掌控之中吧?”


    “都是替官家做事嘛!”武好古笑了笑,“如今《文曲星》隻有兩位主筆,肯定是不夠的,蔡龍圖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嗎?”


    實際上《文曲星》雜誌現在連一位專職的主筆都沒有。侯仲良和趙明誠都是兼職的,而主筆之下的編纂,則大多由侯仲良的弟子和趙明誠從國子監拉來的生員充當,大部分也是兼職的。


    與此同時,《文曲星》雜誌的“論壇版麵”上刊登的文章,大多也是讀者的投稿,也沒有專門的“記者”去采訪新聞。距離真正報紙可還遠著呢,想要大辦,少不了招賢納士。


    而蔡京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插手《文曲星》雜誌的機會——這可是天家的耳目和喉舌!


    “老夫且替你留意則個,”蔡京並沒有馬上推薦,“等有了合適的人選再與你說。”


    蔡龍圖說著話就伸手撫摸起自己的一部大胡子了,沉吟了一下,“大郎,這個《文曲星》看上去,還是可以用來製約清流物議的東西,是不是?”


    “不是,當然不是了。”武好古連連搖頭,“《文曲星》就是本雜誌,清流名士也可以在上麵寫文章啊!雖然主筆和編纂都不是官人,可是官人要投稿還是可以的……蔡龍圖,你有甚文章要往上登嗎?”


    蔡京嗬嗬一笑:“暫時沒有,不過老夫還是有一番忠言相告。


    你啊……本事是有的,可是也忒會惹事!而且還不怕把事情鬧大,這可不好!官家雖然護著你,可你終究是個武官,本朝的規矩你還是要記住的。


    所以你萬萬不能再和曾布、安燾他們撕破臉了!因為州北大營的那場火,真的過頭了,可不能再來第二場了。要不然,韓忠彥也會和你決裂的。”


    武好古看著蔡京,“難道下官就要任憑他們潑汙水?”


    蔡京一笑:“那倒不必,老夫和你說,你應該這樣對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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