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很大,又很小。


    大的是滄州的麵積,起碼有三萬幾千平方公裏。小的則是滄州的社會,雖然存在著大量隱戶,但是這個州的人口仍然是很少的。頂天也就是十幾二十萬,擱在後世就是個荒涼的小縣。


    這人一少,社會自然就小了。而滄州的上層社會,規模就更小了,大約就是三五千人,其中最活躍,最勢力的一部分又集中在首縣清池縣城及其附近,大約就是千人左右。


    而這麽一個小小的上層社會,控製了整個滄州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土地——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中的絕大部分,則在開封府的將門勳貴或是清州的大商人手中!


    同時這麽一個小小的上層社會,也是滄州的流官們所依靠的力量。如果要畫一個中國封建等級金字塔的話,最上層的是皇帝和朝廷,下麵一層是地方官府,再下麵就是這些地方豪強了,底層當然是被統治的勞苦大眾。


    而消滅這些被後世稱為地主惡霸的地方豪強,建立起朝廷—官府—民眾這樣一個三級統治結構,當然是一種政治正確啦!不僅後世的人們大多持有這樣的觀點,便是在中國古代,也有同樣的政治正確!


    中國古代不是地主階級在統治的嗎?怎麽會有打壓豪強的想法呢?


    這個嘛……地主階級統治什麽的,那是宏觀的論述,並不代表地主階級和朝廷就沒矛盾了。實際上,打壓地主豪強在相當長的時間中,都是朝廷的頭等大事!


    漢朝有“遷陵”,隋唐有“均田”,唐季到宋朝則是科舉逐步大興。宋朝時雖然“抑製兼並”的政策看起來少了,但是用重文輕武的科舉製度接觸地方豪強的武力,其實也是一種軟刀子殺人的壓製手段!


    同時,實行國家專賣,抑製工商,也是打壓地主豪強的一種重要手段——將地主和資本家對立起來,那是後世馬克思主義的觀點,這個當然是不需要實踐檢驗的真理啦!


    不過中國古代的封建帝王們不懂這個真理,總是覺得商人發了財就會購買土地、控製人口,變成地主豪強,擁有部曲私兵,然後對抗中央……所以理想的統治,還是要重農抑商,抑製兼並,最好能消除豪強地主和商人,形成國家直接管理小農和經營工商的模式。


    但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又是非常殘酷的!


    科舉製度雖然削弱了豪強地主的戰鬥力,把他們從舞刀弄槍的惡霸,變成了讀書知禮的秀才,似乎易於統治了。


    可同時,通過科舉製度選拔出來的官員也變得文弱而且缺乏足夠的能力。也就是說,豪強和抑製豪強的力量同時減弱了。能力不足的官員,對上解除武裝的豪強,仍然是半斤八兩的局麵。


    一方麵地方豪強大多失去了大部分反抗的武力;另一方麵朝廷派出的官員也大多是“孤家寡人”,沒有了可供驅使的門客賓幕,最多就是有個把搖紙扇子的師爺。


    這樣一來,朝廷派出的地方官就得依靠本地的胥吏進行統治了。而那些本地胥吏又往往和地主豪強是一體的……要依靠這些本地胥吏去抑製本地豪強的兼並,想想也知道是靠不住的。


    所以在勳貴士族統治中國的時代,還是有抑製兼並這回事兒的。可是到了相對平民化的科舉官員輔佐皇帝統治國家的宋、明、清三朝,抑製兼並的政策反而消失了。


    而在大宋建中靖國元年春夏之交的滄州,幾個文官大青天要清查田戶的想法,自然也得由滄州的胥吏們去完成——要不然讓誰去查?三四萬平方公裏呐!讓幾個文官自己去查的話,跑斷腿也查不了百分之一的地盤。


    而要依靠胥吏,那麽五個文官青天還沒有想好怎麽查,檢地查戶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清池縣城內外的上層社會。而市舶司衙署為禦前騎士購買職田的消息,同時也傳遍了清池縣城內外。


    所以當武好古從忠義寨回到清池縣城內的市舶司衙署時,已經有幾個滄州當地的土豪在耳房那裏恭候了。當先一個姓柴,單名一個勵,字子豪,是那位無棣柴家的柴老員外的長子,生得虎背熊腰,麵目卻有點醜陋,吊眼睛,高顴骨,嘴巴很大,還留著一部絡腮大胡子。


    在衙署的後院的一間內堂裏麵,柴勵和幾個滄州土豪被人帶了過來,見到武好古後,柴勵便立馬上前唱了個肥喏:“下官柴勵見過武元首。”


    他稱呼武好古為“武元首”,是因為他雖然有個從九品三班借職的官身,卻沒有得到朝廷的官職,而是在界河商市做大都保——也就是商市的民兵隊長。手底下有100來個常備保丁,就是全職的“民兵”,配備了紙甲、弓箭、長槍、直刀和盾牌,擔任商市各處要害的護衛,同時也是商市大都保的基幹力量。


    這些“常備保丁”,自然主要是柴家、慕容家的子弟,也有一部分是西門家提供的精壯客戶。商市按照禁軍上兵的標準給他們發了薪水,同時還每戶分配了連排石庫門住房(幹滿20年就可以得到產權),待遇還是非常不錯的。


    除了這些“常備保丁”之外,商市還有所謂的“警巡官”負責維持治安,目前也有100來人,裝備的武器隻有直刀和弓箭。待遇也和常備保丁一樣,有相當於禁軍上兵的薪水,還能得到分配的住房。


    而“元首”這個稱謂,則是商市的官員和公務人員們用稱呼武好古的……


    “子豪,令尊的身體可好些了?”武好古沒有等柴勵引薦來客,就先問起了柴老員外的身體——看著挺硬朗的柴老頭在今年元月的時候染病臥床了,好像是中風!情況很不好。


    “半邊身子麻了,”柴勵歎了一聲,“西門大官人(西門青的爺爺)親自去把了脈,還紮了針,但是也沒多大用處。”


    武好古也知道柴老頭就是拖時間了,也沒什麽辦法,這年頭的醫療就這樣了,所以安慰了幾句後,就招呼柴勵和幾位來客落座。


    “武元首,”柴勵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就指著離他最近的一個二十多歲,員外打扮,生得虎背熊腰,腦袋很大的漢子介紹道,“這位是清池劉家的當家,單名一個方字,人送綽號劉大頭。”


    頭果然很大!不過塊頭更大,所以瞧著也不算比例失調。


    “某家見過大官人!”操著一口滄州音的劉大頭行了一禮,甕聲甕氣的又問,“大官人,某家聽柴吊眼(柴勵)說,隻要獻上3000畝田,都能換個禦前衛士做做,可是真的嗎?”


    聽了這個問題,武好古笑了笑,“不是真的。”


    “唉,就知道不真!”劉大頭搖著大頭,“柴吊眼,你又騙人了!”


    柴勵一臉的冤枉,“元首,這……”


    武好古笑了起來,“說不真是不能白要你3000畝田,按照4000緡收購……不過這田得是連成一片的!”


    “給4000緡收?”劉大頭被武好古的建議驚了一下,“大官人,某家的田可,可沒有地契啊!”


    原來他想獻給武好古的是沒有地契的隱田,想換一個禦前騎士的身份,作為家族遮風擋雨的護身符。因為他的清池劉家是和無棣柴家一樣的土豪,家裏麵沒有人當官,在麵對查田清戶的時候多少有點麻煩。


    “無妨,”武好古笑著一擺手,“隻要地沒有問題就行。有沒有地契本官不問,本官又不是滄州的親民官。


    另外,你會騎馬嗎?能在騎射嗎?如果不會的話,可就有點難辦了,或許可以讓家裏麵會騎馬射箭的漢子來代替。”


    “會,我會啊!”劉大頭用力點頭,“不瞞大官人,某家裏麵是世代養羊的,所以某從小就會騎馬,大一些就學會在馬背上射箭了!”


    滄州這邊的養羊的方式是定牧,因為牧場麵積普遍較大,所以牧羊人一般都騎馬,而且滄州一帶還有大灰狼出沒,偷羊的賊人也不少,牧場之間,還有牧場和農戶之間時常會發生衝突,所以騎射打鬥的技能也是必須的。


    “那就太好了!”武好古笑著將目光轉向了另外幾位同樣是土豪模樣的漢子,笑道,“本官奉了陛下的旨意,到滄州收購禦前騎士的職田,順帶著也招募一些個嫻熟弓馬的精壯漢子充入殿前禦馬直,若是各位有意,或者家裏麵有誰符合條件的,都可以來衙署相投。若是能同時賣出3000畝以上的土地,那麽充入殿前禦馬直的條件就可以放寬一些。


    至於那些田土有沒有契,本官是不管的!而且一畝田至少給價一緡,好田還可以往上加。


    另外,隻要夠資格入選殿前禦馬直,馬上就能得到1500畝的職田!這可是能夠繼承的職田啊,隻要你們能夠代代為官家提供騎士,就可以把職田傳下去了。


    而且除了職田之外,還有俸祿可以拿!待遇可算是優厚到極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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