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人的春雨,淅淅瀝瀝,灑落人間。那雨絲,猶如水霧飄渺,浮遊空中,恰似一簾幽夢。


    開封府,現在也同樣陷入了一場盛世夢華之中。這夢是金榜題名,是榜下捉婿,是瓊林賜宴,是誇官遊行,是大宋無數讀書人窮盡一生,所追求的無上榮耀。


    從二月二十九日,國子監門外放榜開始,整個開封府就如同入了夢境,各種佳話,各種傳說,各種勵誌,層出不窮,都是圍繞著那561個好男兒的。


    武好古背靠著窗戶坐著,麵前擺著一個畫架,畫架的畫板上粘著一幅剛剛畫好的工筆設色寫真圖。


    這次畫的不是女人,而是個眉目英挺的青年,表情靈動,瀟灑飄逸。畫上的人名叫李釜,字元量,是這一科的省試第二。也是狀元的大熱門啊!


    武好古已經聽到了“免殿試”的傳聞。垂簾聽政的向太後認為趙佶沒有親政,且又在服喪,不大適合主持殿試,不如就免了殿試,按照禮部試的名次定進士排名了。看來他的弟弟武好文是沒有機會博個狀元郎了,不過第二甲第一名的成績也足夠用了,畢竟他是朝中有大後台的官兒!


    而這一屆的省元紀憶因為是官人應試,不大可能點狀元的,所以第二名李釜就該晉升一位,撈一個天下大魁了。


    因此武好古從二月三十開始,就全力投入了給進士老爺們畫像這個文壇盛事之中去了。


    561個進士當然不可能都讓武好古來畫工筆設色,一張好的工筆設色人像幾天都畫不完啊,如果都要他來畫,起碼得畫上幾年!


    所以武好古隻負責畫第一甲和第二甲進士的鉛筆素描,以及前十名進士的白描和工筆設色畫像。


    而第三甲、第四甲和第五甲進士的鉛筆素描像,則會由米友仁、杜文玉和張擇端去畫。另外,除了前十名進士之外,其餘的551名進士都隻能留下用鉛筆素描為樣版的白描畫像——也是由武好古的三大弟子出手。


    根據武好古的計劃,561幅進士白描人像圖和10幅進士工筆設色人像圖,在未來都會懸掛在《文曲星》月刊的“總編樓”內,作為鎮樓之寶。


    而《文曲星》月刊的總編樓,武好古則計劃將之建設在未來的“瓊林宮新城”之內,就建在國子監新址旁邊。


    同時,《花魁》畫冊也會擁有自己的總編樓,將會建在開封府城內。武好古想在“都亭驛”拆遷重建的時候,拿下舊都亭驛的一部分土地,用來建造《花魁》畫冊的總部。裏麵同樣也會懸掛出曆屆花魁的畫像!


    另外,佳士得行和共和總行共用的總店樓——就是原來的“佳士得會館”,高達四層的“摩天大樓”——現在也已經正式開工建設了。


    之前的“三層筒子樓”的建設,為共和總行下屬的萬家地產的營造房積累了寶貴的經驗,也鍛煉出了一支施工隊伍。現在這支隊伍正由黃植生的弟弟,黃家五郎黃樹生主管,在開封府城西畫仙觀旁建造共和行總店樓。整個冬季都在施工,現在已經到了“上房梁”的時候,等武好古再從界河商市返回的時候,共和行的總店樓應該裝修完畢投入使用了。


    而黃植生帶人在界河商市開建的“元老院”和“市政所”、“警巡所”等建築,則都是筒子樓和總店樓的混合體,高度是三層,磚木結構,內部的布局類似總店樓,裝潢也非常簡單樸素。因此建造時間也不會太長,有幾個月時間應該就可以落成了。


    到時候,武好古就將親自去界河商市坐鎮,監督商市工程的進行了。


    而這座由武好古的蝴蝶翅膀努力煽動出來的資產階級罪惡之都,又何嚐不是武好古對未來的夢想呢?


    夢想如果成真,20多年後的靖康之變,就將成為華夏文明再一次飛躍的契機!


    不過一想到天下億萬生民將會因為這場飛躍而遭受到的苦難,武好古也隻有幽幽一聲歎息了。


    “大郎,怎麽啦?畫得不夠好嗎?”


    說話的是潘巧蓮,她正挺著大肚子坐在武好古身旁,看著畫板上栩栩如生的人像,微笑著發問。


    “好啊,怎麽會不好?”武好古捧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就算是不夠好也沒甚要緊的,這幅畫還是會吸引千萬人的目光,成為名流清史的大作。”


    “為甚這麽說?”潘巧蓮問。


    “因為我畫得就是普天下萬千士子的夢想。”


    “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嗎?”


    “是啊。”武好古點了點頭。


    “可是……”潘巧蓮突然蹙起了秀眉,看著畫上的人說道,“可是奴總覺得這人的目光表情中,有一股抹不開的憂愁啊。”


    ……


    都中了狀元了,怎麽還會有憂愁呢?


    範之進感到奇怪,他明明是金榜題名,殿試奪魁了,可是怎麽還有一股抹不開的憂愁壓在心頭呢?


    難道是因為家裏麵的血海深仇?自己做了狀元,那對奸夫yin婦還能逍遙幾日?而且韓相公已經說了,等國喪一過,就要把女兒嫁給自己,到時候自己就是相州韓家的乘龍快婿了!


    恁般錦繡的前程,還有什麽理由憂愁呢?


    還有……自己在喝什麽?為什麽那麽苦呢?還……嗯咳,嗯咳!


    範之進忽然大聲咳嗽了起來,然後眼前的一切,高中狀元,錦繡前程,韓家的女公子,頓時全沒了影兒。


    昏迷了三天的範之進,就這樣被一碗苦藥給灌醒了!


    “醒了,醒了……”


    “還好,還好,這措大總算不會死在我們大相國寺了。”


    “燒豬院,你說誰是措大?他不就是沒中進士嗎?”


    “王大郎,你莫動怒,是貧僧不對行了嗎?”


    範之進迷迷糊糊的聽見耳邊又人在對話,其中一個好像是王黼,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誰?


    “他這個……不會是腦卒中吧?”


    “不知道,要不試試看吧。”


    “怎麽試?”


    “郎中說拿針紮……針帶了嗎?”


    “帶了,帶了。”


    “那就紮吧。”


    “紮哪兒?”


    “郎中怎麽說的?是眼珠子嗎?”


    範之進聽到這裏,大叫了一聲,馬上從床上蹦起來了,“別紮,別紮……眼珠子怎麽能紮?一紮就瞎了!”


    王黼和身邊一個胖大和尚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來。


    “進之兄,你總算是醒了。”王黼苦笑著道,“你都昏了四天了,我和黃茂和都擔心壞了。”


    “我……”範之進看了看周圍,還是自己在大相國寺租住的鬥室,亂糟糟的,還散發著難聞的臭味,顯然不是狀元應該住的地方。


    “我沒中?”


    王黼笑了起來,“當然沒中……要中了你還發甚底昏?”


    “唉,完了。”範之進一屁股坐在了床板上,眼淚就下來了。


    “怎麽就完了?”王黼一瞪眼,“不就是沒中進士嗎?下一科再考啊!”


    “考?”範之進長歎一聲,“不到下一科就餓死了!”


    “餓死?”王黼一愣。


    大相國寺的燒豬院和尚聽了他的話忽然皺起眉頭,“範郎君,你莫不是沒有錢吧?”


    範之進知道這和尚在擔心房錢,隻好抱歉的一拱手,“在下,在下的確囊中羞澀……這房錢就先……”


    “算了,算了。”大和尚一擺手,“每回大比總有幾個舉子沒錢結賬,都習慣了……既然沒錢,也不必在開封府待了,趕緊去國子監求幾張驛券好趕緊回家吧。”


    寒門士子窮啊,要是朝廷不給驛券,恐怕真的會有人餓死在趕考和回家的途中……


    “沒有家了,”範之進歎了口氣,“回不去了。”


    王黼愣了下,“被大水衝了?”


    他知道去年大名府被水淹的事兒。


    範之進也點點頭。他不好說自己上了梁山呢,要不然還不給扭送去開封府問罪?


    “家裏沒人了?”


    “還有一個老母,兩個孩子,隻是……”


    隻是在梁山上下不來。


    “這個,我想想……”曆史上名列六賊的王黼其實還是挺夠朋友的,真的在替範之進想辦法了。


    “你放得下臉麵嗎?”王黼想了一會兒問道。


    “臉麵?”範之進苦笑道,“將臣兄莫不是要我去討飯吧?”


    “討飯?”王黼被他逗樂了,“哪兒能啊,進之兄除了討飯就不會別的本事了?”


    範之進居然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除了討飯,他還能幹什麽?


    哦,還有上梁山做賊……其實也不是做賊,而是做賊的代言!


    “你是讀書人啊,大名府的解元啊!”王黼大聲道,“你讀得書就是錢呐!”


    是嗎?範之進心想:我怎麽不知道?


    “你知道龐寬嗎?”王黼問。


    範之進搖搖頭。


    “就是入內nei侍省都都知龐寬,”王黼說,“他是你的大名同鄉啊!”


    一個宦官?範之進尋思,難道王黼是要自己割了命根子入宮去?這事兒……倒是可以考慮則個。


    王黼接著說:“現在太後臨朝,他又是太後的心腹,紅得發紫啊!剛剛在金水河邊上置了一所大宅子,還把幾個侄孫從大名府鄉下接來,給自己當孫子了,這些日子正替他們尋教書先生呢。你是大名人,又是解元,若是肯去宦官家裏做教書先生,還怕餓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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