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三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今年的上元節是過不成了,因為整個開封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除了悲痛之外,當然還少不了對新時代的期望和忐忑。雖然用七年時間為大宋帶來了一份比較體麵,而且也可維持一段時間的和平,但是剛剛駕崩的趙煦和將要失勢的章惇在開封府這座城市中的風評,實際上並不太好。


    因為趙煦和章惇的執政風格太過強硬,還有些不擇手段,對於不同意見打壓太狠。用後世的話說,就是沒有“民主作風”。


    現在趙煦駕崩,章惇眼看著也要失勢,而大宋又處在數十年來所未有的有利的國際環境之中。


    所以在元符三年的上元佳節時,大部分悲痛中的開封府的人們,對於未來的新時代,還是有那麽一些憧憬的。


    或許會是一個得享太平安逸的盛世吧?


    當然了,在這“盛世”來臨之前,還是有一些“小人”心中忐忑不安的。在日前的福壽堂定策中表現的不夠積極的蔡京現在就非常忐忑。他是小人嘛!而且還是個向太後他老人家就非常討厭的小人!


    原因是明擺著的,蔡京曾經跟著章惇一起嚷嚷著要追廢高太後。這可踩到向太後的痛腳了!高太後、向太後這對婆媳的關係好的都趕上母女了。蔡京跟著章惇一起要追廢高太後,毫無疑問就惹毛老太太了。


    現在老太太垂簾聽政了,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所以蔡京在福壽堂定策時就表現得不很積極,沒有去搶曾布的風頭,隻做了一個應聲蟲——因為他知道自己跳得再高,也討不了向老太太的歡心。所以未來新黨的首領,隻能是曾布、趙挺之、李清臣這些人。自己想要繼續在官場上廝混,就必須依附他們,而不是和他們一爭高下。要不然一準給輦去儋州看海!


    當然了,這種蟄伏也是暫時的。因為他一早就巴結上了當今的官家,相信當時的付出。未來一定會有回報的。所以蔡京一也不是特別擔心自己的未來。


    在決定了以退為進,保持低調之後。蔡京幹脆就混日子了,正月十五這一天,早早的就從衙署回家,閉門練字去了。


    正在蔡京呆書房裏麵寫大字的時候,他的兒子蔡攸走進來對他說:“爹爹,紀憶之到訪。”


    “誰?”蔡京一愣。


    “紀憶之。”


    “他?”蔡京一笑,“他居然還有心思來找老夫?”


    “爹爹,”蔡攸道,“他是不是想請您在章相公麵前說個情?”


    “不會。”蔡京笑著搖搖頭,“和章惇說情是沒有用的,要章惇饒他,他必須能替章惇做事兒。”


    蔡京和章惇同朝為官那麽多年,又是“同黨”,當然是了解章惇為人的。這家夥根本就是個酷吏,不講情麵的。章惇如果肯饒紀憶,那一定紀憶還能利用——作為酷吏的章惇是不在乎用小人的,隻要小人有用。


    如果要較真,蔡京自己也是小人啊!他本是新黨幹將,可是在元祐更化中投靠舊黨,在廢除《雇役法》的過程中拔了頭籌,連舊黨元老司馬光都誇獎他:“若人人奉法如君,有什麽行不通!”


    也正因為投靠得及時,而且表現很好。所以蔡京在元祐更化期間沒有吃什麽苦頭。一直在做知州一級的地方官。


    而在紹聖初年回到朝廷後,又馬上改換門庭,投靠章惇,成了再行新法的急先鋒。


    蔡京想了想,放下毛筆,對兒子笑道:“讓他來見吧。”


    紀憶很快就被蔡攸帶了進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了個好覺還是胸有成竹了,反正出現在蔡京麵前的紀小人已經恢複了昔日的儒雅風度。見了蔡京之後,就是躬身一禮。


    “下官見過蔡學士。”


    蔡京當然是一副笑嗬嗬的模樣了,招招手讓紀憶落座,又吩咐家人上茶,然後兩人又是好一番的寒暄。


    過了一會兒,場麵話已經說的差不多了,紀憶才把話頭引入了正題。


    “學士,”紀憶一邊笑著,一邊摸出了一個卷軸,雙手遞了上去,“一個小玩意,請您賞收。”


    蔡京接過卷軸,展開一看。果然是個“小玩意兒”,王安石的一幅字,拿去佳士得行也就一兩萬吧。東西蔡京當然是想要的,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幫紀憶的忙。


    他自己都是個過河的泥菩薩,不知什麽時候就要被曾布輦去外麵了。


    “憶之,你有何事相求?”蔡京皺著眉頭問。


    “不是相求,而是相問。”紀憶回答。


    蔡京笑了起來,“那就問吧。”


    “章相公不想過長江,”紀憶說,“下官,也不想離開封府太遠。”


    這事兒……不好辦呢!


    蔡京苦笑了起來,其實他自己這兩天也在琢磨這事兒呢。過去新黨牛逼的時候,貶別人的官是不嫌遠的——幸虧是沒發現新大陸啊,要不然準把蘇東坡他們這些人貶去那裏教化印第安人。


    可是現在,風水輪流轉了!輪到自己這樣的新黨大將被貶了……不過江有可能嗎?哦,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蔡京斟酌著說:“向太後她不是高太後!”


    別看向太後在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日這天表現不錯,可是和兩度垂簾的高太後是不能比的。


    政治手腕差太多了,也沒那種見識,而且最重要的是,向太後沒高太後那麽凶。


    高太後超凶的!罵起人來和章惇有一比啊。她活著的時候新黨被她壓得氣都喘不過來,官家趙煦也敢翹尾巴,最慘的是朱太妃,經常被罵哭。


    要是現在垂簾聽政的是高太後,章惇、蔡京早就被訓得狗血噴頭了!


    紀憶聽了蔡京的話,眼前頓時就是一亮,“學士,您的意思是向太後對新黨沒有恁般厭惡?”


    “呃,”蔡京道,“向太後似乎,似乎是想和稀泥。”


    “和稀泥?”紀憶已經看到希望了。


    王安石的那幅字送得值啊!


    紀憶是挺了解趙佶的,一起玩過的嘛!也知道趙佶的心思——趙佶也想建功立業的。


    可是他不了解向太後啊,那老太太他都沒見過,怎麽了解?


    蔡京道:“太後似乎覺得元祐以來,朝中新舊兩黨的鬥爭太過,應該緩和則個。”


    蔡京說到這裏,又搖了搖頭,用有些奇怪的目光看著紀憶,“憶之啊,太後雖然願意緩和,可那是對本官這樣的新黨而言的。可這個章相公,恐怕還是得去儋州的,起碼也是雷州啊!


    不過你又不姓章,有甚好擔心的?還是回去好好準備這一科吧,等考好了,再往武大郎那裏活動則個,還怕沒有好地方去嗎?”


    “多謝,多謝學士指點迷津。”紀憶心裏已經有底了,看來大明尊還沒有拋棄自己,出路還是有的!


    ……


    潘家園。


    武好古這個正在和自己的大舅哥潘孝庵一塊兒算賬,算算官家趙佶有多少私房錢?


    “土地加上緡錢,最多十二三萬緡……不是很多啊!”


    “不少了吧?這些就是私房,官家還有內藏呢。”


    “不夠,不夠的。”武好古搖搖頭,“十二三萬在開封府買一棟宅子都不算太好。官家恁般多的女人,怎麽安排?”


    “這你愁個甚?”潘孝庵笑了起來,“昨天到現在,你收了多少?十幾萬總有吧?要是不夠,我還收了小二十萬呢!”


    武好古嗬嗬一笑,心說:現在這位官家可是個敗家皇上!不能當他是趙煦的……幾十萬的私房根本不夠他花用,怎麽都得準備一個億!


    而一個億靠貪汙受賄是不行的,得會投資運營!


    可是要怎麽運營,才能賺到一個億呢?


    武好古正在琢磨怎麽去搞錢,好滿足趙佶未來的各種花銷的時候,就有家人來報,說是紀憶來訪。


    武好古和潘孝庵互相瞧了對方一眼,潘孝庵道:“他來做甚?”


    “多半是有求於我們吧?”武好古道,“不如一起見一見吧?”


    “好,就一塊兒見吧。”


    紀憶很快就被羅漢婢帶進了書房,看見武好古和潘孝庵在一塊兒,就笑了起來:“二位都在就好了,也省得在下去小潘園一遭了。”


    潘孝庵問:“眼看就要禮部大比了,憶之兄不去苦讀,卻來潘家園,是有要事嗎?”


    “自然有要事了。”紀憶笑著摸出了兩份合同憑由,擺在了武好古和潘孝庵麵前。


    武好古和潘孝庵拿去合同一看,原來是股份轉讓的合同,紀憶要把自己名下的共和行股份,分別轉給武好古和潘孝庵,價錢很便宜,就是當時入股佳士得行的那點本金。


    現在共和行的價值翻了幾倍都不止了!紀憶顯然是用這個方法在行賄。


    “憶之兄,”潘孝庵問,“你想要甚底?”


    紀憶一笑:“一樁大買賣。”


    “買賣?”武好古一愣,“有甚底買賣?”


    “海州的買賣!”紀憶說,“大郎你可一直挺看好海州的,不是嗎?現在就有個機會,可以讓海州在很短的時間裏發展起來,也能讓我們撈上一大筆。大郎,十一哥,有興趣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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