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又跟著馬植,在綿延的香山中行進了不知多久,就在午時將至的時候,他們穿過了一片稀疏的樹林,然後就看見一座小小的堡塢出現在一片山穀之中。


    堡塢前麵有一片開闊地,一條小溪蜿蜒淌過。在小溪的東麵,二三十名穿著窄袖勁裝的少年,正立成一條直線,人人手中都拎著長長的步弓,腰間還挎著裝滿羽箭的箭袋。


    在這些少年的正前方,靠近小溪之處,站立著滿臉虯髯的大漢,高約六尺七八,穿著一件寬袖儒衫,頭上戴著東坡巾,正一手持著長弓,一手拉動弓弦還搭上羽箭。弓開得很滿,然後才是崩的一聲輕響,羽箭離弦而且,如流星一般射向小溪對岸,約七八十步開外的一排標靶,正中其中一靶的靶心。


    武好古牽動韁繩,駐馬觀望,看到箭中靶心,剛想叫好,又是一聲弓弦響動傳來。原來這個儒服壯漢已經射出了第二箭,接著又是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是連珠射!一連射出了二十七箭,箭箭都命中靶心!


    “好!”


    有人在武好古耳邊叫好了,他一回頭,看見那人正是一路跟隨而來的林衝林教頭。


    能讓林衝叫好,這人射術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那壯漢早就看到有人來了,現在又聽見叫好,於是收起長弓,用宏亮的嗓音喊道:“叫好的那人,可能射否?”


    “能射!”林衝一邊答複,一邊策馬向前,到了那壯漢身旁,才從馬背上躍下,然後取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步弓和箭囊。


    “好,射幾箭看看。”


    “行!”


    這段時間顯得有點萎靡的林衝,今天不知怎麽來了意氣,舉起弓箭,擺好身架,也開始連珠射了。也是崩崩崩一陣狂射,射出了二十五箭,也是箭箭直中靶心!


    武好古、馬植和西門青這時已經下了馬,牽著馬也走了過去。武好古看到林衝收起了射箭的姿態,低聲嘀咕道:“怎麽隻有二十五箭……”


    林衝聽了這話並沒有什麽反應——他是個非常服從的好下屬,武好古現在大宋堂堂的正九品武官,還是林衝的上司(林衝執行的是公差),自然可以說他的不是了,就是指著鼻子罵娘,他也得受著。


    不過那個儒服壯漢聽了卻沒來由惱了起來:“兀那小子,此間哪有你說話的份?要說話,就先來射上二十箭!”


    二十箭?


    武好古一箭都射不了啊!


    看著凶神惡煞一樣的儒服漢子,武好古下意識的就後退了幾步,心裏也直犯嘀咕:這個……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大儒慕容先生吧?


    看他一身儒服,應該是個儒,而且真的很大隻啊,怎不是大儒?


    這樣的儒要是去了開封府,至少在射箭一項上,是可以力壓群儒的。便是那個被賣油翁諷刺的陳狀元還活著,多半也射不了二十七發連珠箭——其實射箭準隻是個開始。


    然後還要射得遠,射得快,射得多!


    在武好古認識的所有武士當中,林衝和陸謙都能射到二十五箭,而這位北地大儒可以射二十七箭……也許更多!


    “咳,兀那小子,爾是哪家的郎君?”北地大儒怒喝道,“怎不言語?”


    “在下西門慶。”武好古報上自己的化名——他以潘孝義的名義使北,但是卻不能用這個名字在燕雲晃悠。當然了,也不能說自己是武好古,萬一有人知道這個大名呢?


    所以他就給自己起了“西門慶”這個名字。


    “西門家的人?”


    “正是。”


    大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既然是西門家的人,見了某家還不磕頭?”


    磕頭?武好古一怔,老子見了皇帝都不磕頭,你個大儒算什麽?不就是會射箭嗎?有什麽了不起的……老子還有錢呢!是很有錢!


    武好古不跪,還瞪了大儒一眼。


    大儒剛要發怒,西門青已經上前一步,行了個揖拜大禮:“妾身西門青拜見少主。”


    少主?西門青叫他少主?


    武好古看了看那大儒,然後一把拉過西門青,“他不是慕容先生嗎?還有,你為甚叫他少主?”


    西門青露出些許驚恐,低聲說:“大郎,他是鎮州趙家的少主……”


    “不就是趙衛公家嘛……”


    趙衛公就是趙讚,他在宋朝封了衛國公,開創了一家將門,開封子都稱其為趙衛公家。武好古認識他們家的好幾個公子哥,都是肩碰肩的酒肉朋友。


    “怎麽是趙衛公家?”姓趙的大儒也有些糊塗,“分明是趙魏王家……不對,兀那小子,你是南人!”


    趙延壽在遼國封了魏王,因此稱趙魏王家。


    “某是南朝來的,”武好古已經知道對方不好惹,忙一拱手道,“是來求見慕容先生的……”


    “見家師的?”趙大儒一揮手,“那也得先給某家磕頭!”


    磕頭?


    武好古心說:你家在開封的兄弟和我都稱兄道弟的!


    “某不會磕頭!”武好古說著話扭頭往身後去找馬植,隻見這馬植正捂著嘴在偷笑。


    怎麽回事?自己被人耍了?


    “你不是趙家的人……”


    武好古的話一出口,那大儒的臉色突然鐵青起來,掄起拳頭就往武好古這邊走來:“兀那小子,你也敢說這話,看某家不揍死你!”


    “林教頭!”武好古一看不對,趕緊呼救。


    林衝反應也快,已經奮力撲上前去,揮動手臂擋了大儒的大拳頭一下。


    大儒向後退了一步,看著已經擺出肉搏架勢的林衝,嘿嘿一笑道:“想比拳腳嗎?某家穿的衣服不對,待會兒換了衣裳再比。你先讓開,讓某家揍那小子十拳八拳。”


    “不能讓……”武好古看著那大儒心中就後怕,馬上宣布道,“林教頭擋住那廝,待回了開封,我送你一套宅子!帶院子的宅子!”


    林衝已經有房子了,不過又破又小的,張娘子他爹看不上。現在聽到可以有大房子拿,馬上來了勁頭,一雙豹眼圓睜,怒視著大儒,一副忠心護主的架勢。


    看來房子是戰鬥力的源泉啊!


    大儒看到林衝要拚命的樣子,也有點摸不著頭腦,正琢磨著要不要打的時候,剛才一直偷笑的馬植已經開口了:“鍾哥兒,人家又沒說錯,你發甚底怒啊?”


    大儒這才看見馬植,跺了跺腳,怒道:“姓馬的,你說甚呢?”


    “你不是人家的少主啊!”馬植說,“你現在又不姓趙。”


    “某家姓趙!”大儒跺著腳道,“某家就是姓趙!”


    馬植淡淡地說:“你家相公已經說你不姓趙了。”


    “他……他老糊塗了!”大儒恨恨地說,“某家的爹爹在世時,他可不是這麽說的。”


    馬植兩手一攤,“可令尊已經過世了……”


    原來是大族內部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武好古已經明白了,這個趙什麽鍾哥的,多半是庶孽之子(宋朝也有類似的說法,不過都過時了),不被家族認可。


    這麽一個好漢,就因為投胎不好,就不被承認……這世家大族用人的標準,也是夠差勁的。


    想到這裏,武好古哈哈一笑:“不就是一個趙姓嘛!有甚了不起的!”


    聽了武好古的狂言,不僅某大儒震驚了,連一旁看白戲的少年,還有跟著馬植過來的馬家家丁,全都震驚了。


    燕四家排第二的趙啊!


    全大遼,除了耶律、蕭和韓,就是姓趙的最厲害了。誰要是托生在趙家,那就是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個南人居然認為沒有什麽了不起……他是腦子有毛病吧?


    武好古看到大家都在發愣,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昏話,就大步走到馬植跟前,低聲問:“馬二哥,那大塊頭可是鎮州趙家的孽子?”


    “是啊……”馬植苦笑道,“是在下的同窗好友,不過如今是個大麻煩了。”


    趙鍾哥因為和家裏麵鬧翻,帶著一夥人上了燕山去做強盜了。今日不知怎麽跑到香山書院來玩了……


    “有甚麻煩?不就是一個趙姓嘛。”武好古說,“給他弄回來不就是了。”


    弄回來?


    馬植白了武好古一眼:“大郎,此間可不是南朝,姓氏出身是最要緊的。”


    趙鍾哥當然可以姓趙,這沒有問題……但是,不能是鎮州趙氏的趙!別的什麽趙都行,就是這個不行。


    而沒有鎮州趙氏的出身,他在遼國這裏就很難有出頭之日!最多就是投靠別的大族做個門客死士。


    “此人信譽如何?”武好古似乎成竹在胸,又問起了個似乎不相關的問題。


    “自是一諾千金……”馬植猶疑地看著武好古,“大郎,你想做甚?”


    “某要帶他回開封去姓趙,可以嗎?”


    帶去開封姓趙?


    馬植怎麽也沒想到武好古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鎮州趙家的嫡係說起來並不在燕京,燕京趙魏王一係其實都是小老婆養的庶流之後。開封府的大投降派趙讚才是長子嫡孫啊!以武好古在開封的門路,讓這個趙鍾哥入趙衛公家譜還不是小菜一碟?


    到時候,就是趙延睦也不能說趙鍾哥不是鎮州趙家的子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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