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果然是老的辣!”


    米友仁聽完武好古說的事情,哈哈大笑了起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勾心鬥角,何況是書畫行這個名利場?一個待詔直長,一個書畫行首,背後牽扯到的利益有幾十萬上百萬,相關各方怎麽肯乖乖讓給武好古?


    便是米家父子給武好古的支持,也不是無條件的。


    佳士得行的利益有他們父子一份不說,光是米友仁搭上端王趙佶這條線,就讓米家父子賺翻了。


    端王趙佶是作為親王被教養長大的,身邊沒有什麽人可用!米友仁現在就是他夾帶裏麵為數不多的幾個可用之才了。將來如果能中個進士,那麽位列宰執不過是時間問題。


    便是中不了進士,也能走武將的路線,以米友仁的將門背景,有趙佶的提攜,要不了十五年就能當上三衙管軍。雖然不如文官尊貴,但是利益還是非常豐厚的。


    武好古惱道:“這兩個老家夥算甚底東西?竟然敢給我抹眼藥!”


    “他們是老前輩啊,在書畫行經營了幾十年,怎麽就不能給老師您下點絆子呢?”


    米友仁說這話的時候,氣定神閑,仿佛渾然不在心上。其實這等事情在他看來,是再正常不過了。別說杜用德、夏國誠兩個老家夥和武好古沒什麽交情,便是米家大宅門裏就不鬥了?照樣鬥得雞飛狗跳,隻是表麵上維持著一團和氣。


    就是武好古自家,嗬嗬,他們和白波武家宗門不照樣不往來那麽多年了!


    而且,武好文和武好古兩兄弟之間……瞅著也不是很和睦啊。


    出來混,和人鬥爭那是正常的!


    “那我該怎麽辦?”武好古道,“難道我就這樣讓兩個老東西戲弄不成?”


    武好古的本事在書畫上,商業頭腦也有一點,但是在與人鬥爭這塊上,還是太嫩了。


    米友仁心想:虧得你收了我做徒兒,要不然叫人陰死了都不知道。


    “老師,您知道那兩個老家夥在打甚底算盤嗎?”


    “知道,他們知道會有人捧趙小乙的場,若是趙小乙贏了,就可以順勢拿掉我的書畫行首了!”


    “您,您這叫知道?”米友仁苦笑著直搖頭。


    “怎麽?不對嗎?”


    “當然不對了!老師,為官之道,在於媚上欺下……恩威皆出於上,所以上麵一定要哄好了。隻要上麵喜歡您,就不怕下麵人不服氣。所以現在最要緊的是哄好了端王殿下,隻要端王高興了,下麵的事情學生請家父出麵去擺平。”


    杜用德和夏國誠也就懟一下武好古,老米要出頭他們可就不敢再蹦躂了。


    所以對武好古而言,下麵的刺頭根本不必考慮,需要考慮的上麵的端王,現在端王趙佶可玩得正起勁呢。


    米友仁繼續道:“所以那兩個老家夥其實就是在挑您去和端王鬥……端王的場子一定有人捧,而您又是佳士得行的東家,一樣可以在比鬥的時候造假。若是您用造假的辦法贏了端王,一定是瞞不過端王的耳目的,那樣可就落了下成了,端王就會輕看您,以後也不會再和您深交了。”


    武好古再次沉默了!


    姓夏的老家夥太陰險了!自己差一點就上當了……


    “那我要如何討好端王?在比試中故意輸給他?”


    “這倒不必,”米友仁一笑,“端王想要仗著權勢來贏你,他就不會用趙小乙的名號了。


    您若故意讓他,也會叫他低看了。”


    還真難伺候!贏也不好,輸也不行……


    武好古心道:就衝這份難伺候,趙佶被捉去五國城也是活該!


    想到這裏,武好古的眉頭蹙了起來:“若真個如此難伺候,我該如何是好?”


    米友仁一笑:“老師會下雙陸棋嗎?”


    “會一點。”


    雙陸棋又名握槊,是一種運氣成分很大的棋盤遊戲,在宋朝的時候非常流行,幾乎人人都會玩一點。


    不過在後世卻因為乾隆皇帝的封殺而失傳了!


    米友仁道:“玩雙陸,最沒意思的就是知道對手會讓著你……本來就是搏戲,知道了結果還有意思嗎?”


    怎麽沒有意思?可以贏錢啊!武好古心說:玩雙陸大多會下注賭錢的,這個東西有點類似於後世的麻將……不過對米友仁和趙佶而言,錢大概隻是個數字吧?


    其實錢對武好古自己來說,也快變成數字了!


    他現在缺的是可以用來扭轉靖康國難的“小目標們”,買豪宅置莊園的錢是絕對不缺的。


    “那要怎麽玩?”武好古問。


    “當然是像真的一樣玩了!”米友仁說,“有人捧他的場,那是他的事情,您就當不知道,認認真真的和他比。就算輸,也要輸得起,放得下,要讓他感到您是個可以玩在一起的人,這朋友才能交得上。


    至於書畫行首和畫中第一人的虛名,都不要緊。端王不會在乎,官家一樣不會在乎。隻要他們倆看重您,您就把書畫行首讓給杜用德,他也是您的門下走狗……到時候就看他是不是知趣懂事了。”


    “他那麽壞,我還要用他?”


    “壞才有用啊!”米友仁道,“李晞古爛好人一個,有用嗎?我師爺(武誠之)也是個爛好人,有用嗎?您都不肯把佳士得行大掌櫃給他老人家做。


    而且潘樓街上也需要有人作惡人,要不然您怎麽充好人?隻有好人,沒有惡人,行首就是假的,待詔直長也沒人當回事了。


    這上一定要媚,下也需要有人去欺負……”


    米友仁果然是有一套的!


    論畫技,他是武好古的學生。論馬屁,論做官,論欺下媚上……武好古連他的一成本領都沒有!


    ……


    “小底劉二狗,拜見武大官人!”


    前腳剛剛把米友仁送出了門,後腳就有一條門下走狗被劉無忌和郭京帶來了。


    來的是劉二狗,就是劉無忌八杆子也不一定能打著的親戚,在潘樓街上做地痞的那個劉二狗。


    “二狗”其實不是他的名字,而且他也不行二。之所以被人喚作“二狗”,是因為他和趙鐵牛曾經跟隨同一個地痞老大,被稱為潘樓街上兩惡狗。趙鐵牛是大狗,他就是二狗了。


    不過惡狗到了武好古麵前,卻乖巧的好像一隻哈巴狗。進了武家大宅,高高大大的個子縮了起來,是一路低頭彎腰,到了武好古跟前,便是深深一拜。


    “郭三哥,劉小乙,你們都坐,坐吧。”


    武好古是在正堂見劉二狗的,也不拿正眼看立在堂下的劉二狗,隻是客氣的招呼郭京和劉無忌落座。


    郭京和劉無忌現在也體麵起來了,穿著考究的道袍,執著拂塵,還蓄起了胡子,看來是準備充得到高人了。


    在過去的一個月中,這兩位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裏(怡紅院)裏悶著,悶頭看書,看道家的書。


    要充活神仙去蒙趙佶,肚子裏麵也得有料啊。要不然說著話就得露餡,兩個江湖術士,趙佶是沒有興趣的。


    而劉二狗這些日子則在受煎熬,有點像科舉放榜前的日子……現在趙鐵牛已經上了梁山,潘樓街上的地痞閑漢就以他為首了。可是最終誰能成為這條“油水街”的老大,還得武好古這個書畫行首(其實還不是)來點將。


    如果武好古支持別人,那他的地位就會岌岌可危。


    而武好古又是連著一個月都沒見他!


    雖然這段時間武好古的事情是有點多,但是……給潘樓街立個大哥,這也是要事兒吧?


    潘樓街上的書畫文玩鋪子和鷹店後台都很硬,不是江湖大哥能欺負的,可是那些小吃攤子都是要大哥去“打理”的……一年下來,光是能落在口袋裏的規費就超過一萬緡!


    雖然這錢不是劉二狗一個人拿,可依舊是一票大錢啊。若是到了別人的手裏,他可是死了也不閉眼的。


    “大郎,這就是劉二狗了,是我堂兄。”


    劉無忌開口說話了,“二狗,抬起頭,讓大官人好好看看。”


    “喏。”


    劉二狗這才直起腰,平視著坐在椅子上的武好古,才看了一眼,就感到一股子懾人的氣勢——這可是敗了梁山寇,還把趙鐵牛都逼上梁山的武大官人啊——他連忙又把腦袋低了下去。


    武好古早就認識劉二狗,在他的印象中,這位還是蠻凶狠的一個人,身軀胖大,滿臉橫肉,說話也衝,動不動就尋人爭跤(摔跤),人是沒有打死過,不過卻打殘了幾個。


    原本那個武好古,在心底裏麵還是很怕劉二狗的。


    可是現在,武好古卻覺得他根本不值一提了……和開封府外麵那些凶人相比,同開封府內的大人物相比,都不算什麽,就是一條走狗罷了。


    “行了。”武好古揮揮手,“見過了……就這麽著吧,潘樓街你去看著,一切照老規矩就行了。


    另外,你可認得開封府城外那些挖墳摸金的人嗎?”


    “認得幾個……”


    武好古的這個問題讓劉二狗大感意外,雖然書畫文玩行中一直有“明器”(隨葬品)在交易,但是誰都忌諱這個,是隻做不說的。


    “知道了,”武好古點點頭,“小乙哥,替我送送劉二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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