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可真敢想啊,我朝的太祖、太宗兩位先帝也隻想收複燕雲之地,你們二位竟想要長白山,這豈不是要滅遼了?”


    米友仁和西門青這時並肩上了高塔。米友仁一身青袍,手持把折扇,耳鬢上還插著支不知哪兒摘來的芍藥花,果真是個風流才子。


    西門青則是白衣勝雪,頭上一帕方巾,手中也有一把折扇,雖然耳鬢後麵空空如也,可還是顯得有些妖嬈。


    說話的是西門青,他雖然是幽州鎮牙將之後,家中先輩也素有複燕之誌,但是卻沒有人想過平遼。在西門青看來,大宋收複燕雲已經是千難萬難,要平遼,簡直是癡人說夢。


    馬植卻笑了笑說:“對大宋而言,複燕和平遼,其實是一件事!


    若能複燕,遼東亦不難取。若無平遼之雄心,燕亦難複!而大宋太宗皇帝兩次北伐之敗,便是敗於沒有平遼之心。”


    “馬二哥何有此言?”米友仁忍不住發問。


    他到底將門出身,也知曉一些太宗北伐的成敗,但是從未有人將複燕和滅遼等同起來。


    馬植一笑:“此論在遼國那邊其實是有公論的。大遼國雖有南北兩麵,但失卻其一便要亡國了,這南麵北麵,對大遼是一樣緊要的。


    因而燕雲之戰對大宋是錦上添花,對遼國卻是存亡之戰,必傾舉國之兵一決生死,斷無捐棄南麵燕雲之地以保北麵之理。”


    “可遼國有萬裏疆域,去了南麵的燕雲之地,仍然不失為大國啊。”


    “哈哈,”馬植搖頭道,“元暉你有所不知,遼國雖有萬裏疆域,但大部分都是人煙稀少之地,真正富庶的也隻有燕雲和遼東一部。


    若失去燕雲,遼國的財富將十去七八,人口也要減少五成以上。而且契丹統禦北方的威信也將蕩然無存,草原諸部,生熟女直,渤海奚部都將背遼而去。


    所謂萬裏大國,將會分崩離析,處處狼煙!”


    “說得好,真是叫人豁然開朗!”武好古拍起了巴掌。


    這馬植肚子裏是真有貨色的!一番分析,將燕雲之地對遼國的重要程度,闡述的明明白白,而且有理有據。


    遼國失燕雲不僅將失去大量的人口和財富,而且還會失去賴以統治草原沙漠和白山黑水的威信。


    對北方部落而言,威信是等同於實力的。


    有了威信,便會有別的部落來依附投靠。匈奴有威信的時候,草原上都依附匈奴,柔然崛起之人,大家都是柔然,到了突厥,則各部都投突厥,現在則是契丹稱雄。


    一旦契丹失去燕雲之地,那些依附契丹的部落,馬上就會認為契丹衰弱了,而一一背離。


    到時候契丹可就真的要崩盤了!


    所以燕雲之地,就是契丹存亡之地,如果放棄燕雲,契丹就會麵臨亡國滅族的危機。


    如果契丹不是自己完蛋,大宋想取燕雲,就必須要有滅亡契丹的決心!


    而在燕京城下展開的決戰,則是契丹的存亡之戰,如果大宋獲勝,那契丹的主力必然被粉碎,大宋根本不必止步在十六州,完全可以再造一個盛唐氣象了。


    “那馬二哥以為,我大宋有力量平遼複燕嗎?”米友仁這時皺著眉頭問。


    “有。”馬植道,“大遼如今腹心已衰,弱幹強枝,四方離心,早就不複昔日之勇。


    而大宋國力蒸蒸日上,人口十倍於遼,財富百倍於遼,民生安樂,君臣和睦,四方平靜,如何不能恢複燕雲,平滅契丹?”


    “馬二哥,”武好古插話道,“可我大宋的用兵取勝之法,終不及漢唐。


    這十倍於遼的人口,百倍於遼的財富,是很難養出滅遼大軍的。”


    “這有何難?”馬植一笑,“若是百年前的契丹,那真是沒有辦法的。可時至今日,契丹早就病入膏肓了,腹心部隻知道吃齋念佛,哪裏還有戰力?而大宋兵弱……再練一支新軍不就行了?


    用昔日後周世祖的法子,精選嚴練,配以上等的器械,再用西軍的良將指揮。若是用人得法,十年可成勁旅。用完以後,再杯酒釋兵權也不遲啊。如今大宋立國已一百餘年,士民安樂,天下歸心,難道還怕幾個帶兵的將帥起甚底不臣之心嗎?”


    馬植頓了頓,又言道:“與此同時,還可以用器械財帛收買聯絡遼國境內的部族豪強,如草原諸部、生女直部落等等,令其舉兵以呼應大宋。


    對了,如今草原上就有阻卜作亂,已經和契丹人打了六七年了。”


    聽了馬植一番高論,武好古心道:果然沒有看錯,這馬植真是大才啊!


    將來或許可以早點將他舉薦給宋徽宗,有了馬植的輔佐,靖康之恥一定可以避免。


    說不定宋徽宗還能搖身一變成了宋武大帝呢!


    “不成,不成,”米友仁卻連連搖頭,“如今可不是五季亂世,怎可效仿周世祖呢?況且這周世祖辛辛苦苦練出來的兵,後來還不是在那個……那個陳橋驛兵變了?


    再說,大宋向來是各方分管兵權,怎麽可能再練出一支難禦的精兵?王荊公的《將兵法》便是極致了,選西軍悍將練新軍根本是不可能的,便是章相公也不敢再進一步了。要不然,他的相公可就到頭了!


    便是如今的那些西軍將門,章相公也是不得已而用之。若是有一日西賊平定下來了,西軍將門也是要奪了兵權圈到開封府的。”


    米友仁說的也對!


    馬植是知遼的,因而一眼可見遼國的死穴,所言所論是不會差太多的,但是他卻不知宋!


    而米友仁是大宋將門出身的藝術家,雖然不怎麽知兵,但是卻知道大宋兵弱難振的根本原因。


    歸根結底,就是怕別人學趙匡胤兵變奪權。其實也不僅僅是不相信武將,文官真要掌握兵權,大宋官家一樣是不相信的。


    所謂以文禦武,不過是讓文官去領導武將打仗,並不是讓文官真正掌握兵權——宋朝的兵權是多頭管理,拆得很散,很多衙門都能管一點,可是誰也複不了總責,除了完全不懂打仗的皇帝。


    因此也不可能有一個或是幾個大臣可以去負責訓練新軍,無論文資武資都不行!


    至少在北宋是不行的,南宋倒是可以練新軍,而且還練出了赫赫有名的嶽家軍和忠順軍、安豐軍(後兩支抵抗蒙古的主力)。


    如今既然沒有人能負責(除了皇帝本人),那再好的辦法也是無法實現的。


    釋迦塔上安靜了下來,馬植和米友仁都不言語了,武好古的興致也去了大半。


    馬植練新軍的辦法,在北宋恐怕是不可行的……


    可遼國若真如馬植所言,已病入膏肓,那未來的天下,將何從去呢?


    就在塔上的幾人各自陷入沉思的時候,樓梯響動傳來,接著便是潘巧蓮打了個哈欠的聲音:“各位起的可真早啊,哇,外麵可真是雲山霧罩啊。大武哥哥,寅哥兒,你倆不如便在這裏畫上一紙,把雲台山的美景收在圖上,帶回開封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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