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水軍使衙門的書房內。


    “這是淮水,這是運河。雖然淮河東流而下,便在漣水軍境內入海,但是因為入海口多有淤積,難以行舟。所以中原所出之瓷器、絲綢,多由運河、淮河而東,在漣水城附近折入運鹽河往北而赴海州,最後在海州改用海船運往東瀛、高麗和南番的。


    而東瀛、高麗和南番的各色貨物,也多由海州輸入。因此海州一港,便是北地首屈一指的大港,比起揚州、泉州、廣州等南方大港,也毫不遜色。”


    說話的是武好古的好徒弟米友仁,雖然還沒有正式行拜師禮,不過卻已經給武好古做起了好徒弟。聽說師傅和未來的師娘要去遊海州,便馬上取來了地圖,還表示要陪師傅、師娘一起去。


    這是武好古換魂以來,第一次看到大幅地圖,雖然圖上隻有淮南東路和部分京東東路和京東西路的地形,但是也足以讓武好古對自己身處的國家,有了一個更加直觀的認識。


    如今的中原,依舊繁華昌盛,不僅可以養育開封、應天、大名、洛陽等名城大都,而且還能支撐起規模龐大的對外貿易。以至於讓海州成為可以和揚州、泉州、廣州相提並論的大港。


    隻可惜,這樣盛景維持不了三十年了!先是女真,再是蒙古,中原大地兩次慘遭蹂躪,從此再不是華夏政治、經濟的中心了……


    而整個華夏的氣運,也因此急轉直下,沉淪了數百年之久!


    “寅哥兒,”潘巧蓮此時也在書房裏頭,她和米友仁也是打小玩到大的,眼看又要做他的師娘,所以便呼他的小名了。“你可去過雲台勝境?聽說在離海州不遠的海上有一座如仙境一般的雲台山?”


    “去過,去過,那裏可是文人墨客遊海州的必往之地。”米友仁道,“這雲台山在鬱州島上,而鬱州全島都屬於海州東海縣管轄。


    島上不僅有如海外仙山一般的雲台勝境,還有農田、漁港、城池。島嶼東麵和朐山縣的榷場隔海而望,鬱州島和朐山縣之間便是個港口,帆檣林立,舟櫓相連。若是在鬱州島上的雲台山居住,則是有仙山之境,鬧市之便,實在是一舉兩得……”


    聽著米友仁搖頭晃腦的一番介紹,武好古的目光完全被圖上的鬱州島吸引住了。他本來以為雲台仙山就是位於海州灣中的一座大山,沒想還是一個縣,有農田、漁港和城池,還有大型商港,儼然就是一個宋朝的台灣島啊!


    若是能好生經營一番,興許也能成就一番局麵。可是這局麵,該如何展開呢?


    武好古發呆一樣盯著地圖,仿佛要為華夏民族在其中尋找到一線生機,可這生機明明在那裏,卻仿佛怎麽也抓不住。


    潘巧蓮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大武哥哥,怎麽了?”


    武好古道:“我想有一日能去鬱州島買塊地,建個莊子,然後……”


    然後要怎麽樣,武好古也不知道了,他的前世畢竟隻是個畫師。不過直覺告訴他,鬱州島和整個海州,都是值得在未來花力氣經營一番的寶地。


    潘巧蓮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武好古要和她隱居鬱州,做一對神仙眷侶,便羞怯地低下了腦袋,一雙明眸卻仍舊盯著武好古在看,“大武哥哥,我也覺得鬱州島很不錯,世外桃源一般……”


    “是嗎?”武好古應了一聲,看見了潘巧蓮羞羞怯怯的模樣,接著又和她四目相對,心中頓時湧出一陣陣甜蜜,暫時把二十多年後的那場大難給忘卻了。


    一對情侶,就這樣互相看著,完全忘記了書房裏麵還有一個米友仁。


    米友仁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老師,十八……郎,既然你們都覺得鬱州島不錯,那我們便一起去鬱州一遊吧。”


    武好古和潘巧蓮這才想起了米友仁的存在,頓時都有些尷尬。武好古忙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對了,約莫一二十日前,可有從五台山來的高僧戒絕和智深路過漣水軍?”


    米友仁想了想,“聽家父說過,仿佛是三個高僧,五台山的戒絕大師,大相國寺的智深大師和臨政大師。”


    什麽?武好古一怔,傅臨政傅和尚都已經變成大師了?看來他的日本之行也有點戲。


    “那他們是何時離開漣水軍北上的?”


    武好古琢磨著,如果自己走快點,早些到海州,興許能送送傅和尚。


    “七日前,”米友仁道,“他們是七日前啟程的,今日想來已經到了海州。”


    武好古看了眼潘巧蓮,柔聲道:“十八郎,那我們再歇半日,明日便別了海嶽先生,一起往海州去如何?”


    “好啊,”潘巧蓮答應了一聲,又笑吟吟看著很快就要比自己矮一輩的米友仁,“寅哥兒,明日便走如何啊?”


    “行,”米友仁一笑,“今日便在官衙裏吃了踐行酒,明日大家就一起先去海州朐山縣,再遊覽雲台山勝境!”


    ……


    夏日炎炎,徐州首府彭城這幾日被高溫籠罩。


    西門青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單薄長衫,站在自家藥鋪的後院廊下,看上去顯得飽滿的胸脯不住起伏,左手持著一張九鬥的步弓,右手的巨指上套著一枚乳白色的象牙扳指。


    在他正前方二三十步開外,立著一個稻草紮成的人形標靶,靶子上插滿了羽箭。


    一串極為劇烈的咳嗽聲突然從西門青身後的堂屋中傳來。一個大熱天還披著木棉布做成的袍子的白發老漢,拄著拐棍,慢慢走到了西門青背後。


    老者蒼白如紙的臉上,透出一抹病態的紅潤,點點頭說道:“十一箭連射,不錯了。”


    “大爹爹,”西門青,“我想射上二十箭,就像三哥和十一哥恁般。”


    “大爹爹”的意思就是爺爺,這老者原來是西門青的祖父,也就是陽穀西門家如今的族長。


    “你怎和他們比?他們都是赳赳壯士,”老者搖搖頭道。“你和他們,終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西門青點了點頭,走到廊下靠牆擺放的一個兵器架子旁,將手中的步弓安放好了。


    老者又是一陣咳嗽,西門青看著他,說道:“大爹爹,你該吃藥了。”


    聽到吃藥,老者眉頭一蹙,蒼白的臉上頓浮現出一抹苦澀笑容。他搖搖頭道:“真是老了……直娘賊的,日日和苦藥作伴,真是活得沒滋味。”


    “便是沒滋味也要活。”西門青一笑,“若不活著,怎能見到孫兒成家,燕雲恢複!”


    “恢複?”老者渾濁的雙眼中突然射出兩道精芒,“我還能見到那一日麽?”


    “不知,可是契丹衰弱和漢家興盛卻是人所共知的,”西門青道,“您若多活一日,便離那一天又近了一日!


    對了,孫兒剛剛收到密信,小馬林牙已讓醫巫閭山馬家的馬植泛海而來,不日便可到海州了。”


    老者點了點頭,“哦,是馬二郎親自來了……那老夫也該走一趟海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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