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的典當產業曆史悠久,而且頗具規模。


    自港英政府1926年頒布典當法當日,香江的第一家當鋪就已經落成。多年來經久不衰,而且愈開愈多。


    當鋪在商業社會,當鋪其實扮演的就是貸款方角色。但與銀行以物業與信譽擔保的方式不同,當鋪是以小型實物為抵押。對於欲解燃眉之急的人來說,起著一定的應急調節作用。


    而此時的香江,因為七十年代末期香江的經濟大蕭條關係,典當產業得到了迅猛的發展,到了90年代,大大小小二百餘家當鋪已經在香江遍地開花。


    而這二百多家當鋪裏,有將近三分之一,都在九龍。


    看著到眼前“福記典當行”的紅字匾額,古色古香的鋪麵兩旁那“救急不救窮”“非典莫進門”的小木牌,李憲停住了腳步。


    “喂,老表,走啦。”


    身後那自稱“九仔”的騙子,見李憲停住了腳步,有點兒心急催促了一聲。


    李憲暗暗一笑,又看了看當鋪的大匾,猶豫道:“嗯……我感覺這麽整有點兒不妥當。”


    “怎麽啦!”見李憲似乎要反悔,九仔急的直跺腳。


    李憲攤了攤手,“兄弟,這樣吧,這表我要了。咱們不去當鋪了,行嗎?”


    “昂昂?”九仔一聽李憲想要表,訥訥道:“那怎麽能行?”


    “我給你錢!”李憲直接開出了價碼,“這樣吧兄弟,我給你五百塊。這表歸我。”


    一聽這個價碼,九仔一愣。


    街頭的金表騙術,一般一次也就是騙四五百塊。剛才見李憲拿著的表不是自己丟的那塊,而是看起來頗為值錢的朗格才動了心思。


    此時,聽李憲主動要給自己錢將手表買去,九仔樂了:“也好,就當是在街上上拾到五百塊嘍?”


    說著,便將手伸了出來。


    見那攤在自己麵前的手掌,李憲微微一笑,從兜裏拿出了幾張在港口兌換的港元。一數,一共才二百三。


    幾分鍾後、


    看著李憲左右掏兜也沒湊夠五百,九仔不耐煩了,“喂、老表,你到底夠不夠啊?”


    夠不夠?


    老子包裏三萬多!可惜的是,不能讓你看見。


    在心裏狠狠的鄙視了騙子一百遍,李憲麵色一苦:“不夠,二百三不行嗎?就隻有這麽多了。”


    見九仔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李憲無奈的聳了聳肩,“那咋整?”


    九仔也是一臉懵逼的直搖頭,表示不知道。


    站在原地張望了一下,李憲默默的站到了當鋪門前,做出一副苦大仇深而且袖手無措模樣。


    正在局麵陷入僵局之時,九仔嗨呀一聲,似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伸手一指李憲的身後:“蠢啊!你去把表典押,把錢給我,然後再自己去取錢回來贖表不就好嘍?”


    聽到這個辦法,李憲一拍腦袋,直接挑起了大拇指,“高!兄弟,你這個辦法,實在是高!”


    ……


    福記入口處是一塊大大的黑色垂簾,上麵用紅字書就一個大大的“押”字。


    門內,則是一塊寫有“大押”的木版屏風。穿過屏風,又沿著老舊的走廊拐了個彎,才真正的到了典當行的內部營業部分。


    放眼望去,高大森嚴帶著窗框的大櫃台裏,一個上了年紀、身穿黑色唐裝,麵孔冷漠刻板如同骨灰盒上照片似得的老典,正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目視前方。


    整間屋子,都籠罩在陳舊、刻板和清冷之下。


    拍恐怖片的絕佳場地。


    李憲暗暗在心裏吐了個槽,才在九仔的催促下走到了櫃台之前。將手裏那塊朗格高高舉起,放到在了櫃上。


    “我要當五百塊急用,晚上過來取。”


    聽了離線的要求,那老典也沒回話,隻是將一個扳指大小的放大鏡夾在了眼睛上,拿起了手表仔仔細細的檢驗一番。


    這才回頭高聲對身後唱了一句李憲沒聽懂的粵語。


    幾分鍾之後,一張手寫當票和五百塊港元就放在了櫃台之上。李憲眼疾手快,搶在身邊早已抓耳撓腮的九仔之前,將當票和錢拿在了手裏。


    然後,對那仍然麵無表情的老典點了點頭,“先生,我晚上就過來贖,初來乍到,跟跟您討張紙嗎?我不認得路,怕一會兒找不到,得出去抄一下路牌。”


    見他說的客氣,那老典微微點了點頭,隨手拿過一張空白的當票,放在了櫃上。


    李憲笑著道了謝,拿好之後出了當鋪。


    門外。


    他直接將那都沒進兜兒的錢遞給了身邊的九仔,“喏,錢給你了。這表歸我。走了。”


    九仔低著頭,將手裏的錢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雖然帶著鴨舌帽,李憲看不到臉,可是從那不斷拍著錢的手上,能看得出這貨很開心。


    見這,李憲嗬嗬一笑,“謝謝你!謝謝。”


    沒頭沒尾的留下這麽一句,他便直接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拿著錢的九仔皺了皺眉頭,然後像個泥鰍一樣鑽回了當鋪。


    “剛那表當死不贖多少錢?”櫃台之前,九仔墊著腳問到。


    老典朝櫃下看了看,冷冰冰的給了答案:“龍格經典18k金表,死當作價一萬五。”


    “我靠!”


    九仔狠狠的錘了錘手掌,直接跑了出去。


    ……


    李憲並沒有走多遠。


    當身後九仔的喊聲傳來的時候,他剛剛從一家小鋪子裏出來。


    看著這貨氣喘籲籲的跑到麵前,死死的抓著自己袖子,李憲皺起了眉頭,捂緊了口袋:“幹啥呀你?”


    “老表!老表!我突然記起,明天就是我阿公的壽辰啦、”九仔緩了口氣,急促的說道:“你.....能不能把當票轉讓給我啊?”


    一聽這話,李憲冷笑了一聲,斷然拒絕:“不是說好了我要表你要錢嗎?我可跟你說啊,這事兒都講定了,錢都給你了,可不帶反悔的!”


    說完,就掙脫了九仔,大步向前走去。


    身後,九仔快步跑到了他的麵前,雙手合十央求道:“老表,老表有事好商量的啦!”


    見李憲還是不理,大步繞開,九仔急了在原地跳腳大喊:“某給雷錢!”


    聽到這四個字,李憲真不行了。


    人群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他把自己憋得差點兒沒出內傷才終於忍住了大笑的衝動。


    “你給多少錢?”


    “六百!”


    李憲直接就走。


    “一千!”


    繼續走。


    “兩千!”


    接著走。


    “四千五,某夠介麽多啦!”


    聽到這個價碼,李憲停下了腳步。


    半個小時後。


    上海街的一家銀行之前,李憲接過了那厚厚的一遝港元。


    看著對方急的直搓手,他掏出了兜裏的當票。


    在九仔急切的目光之中,遞了過去。可卻又在即將交到對方手裏的一刹那,抽了回來,狐疑問道:“不對!老表,你這個不對啊!剛才那表是不是挺值錢啊?”


    “沒有沒有!不值錢,不值錢,就是我比較中意啦。”阿九抬起雙手,連連擺動,帶著鴨舌帽的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哦、”


    李憲這才點了點頭,將折得四四方方的當票遞了過去。


    似乎生怕李憲反悔似的,九仔接過當票打開掃了一眼之後,便立刻說了聲bye,樂不可支的跑開。


    李憲注意到,這貨在走到街角的時候,還跳著親了一下手中的當票。


    見到這一幕,他顛了顛手裏的那一遝港元,勾起了嘴角。


    菜雞一個,學人家出來招搖撞騙?


    嗬嗬、


    今兒這學費,爺收了。


    ……


    福記典當行。


    九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踮起腳拍著櫃台,大聲喊道:“你再講一次?”


    “你這個典票,是假的。”櫃裏,老典又說了一遍,順手將那張當票扔出了櫃台。


    帶著折痕的當票,就像是一片竹蜻蜓般,打著轉兒在九仔的麵前輕輕飄落。


    待在地上落穩好久,猶自帶著滿臉不可置信的九仔,才將其從地上撿起。瞪大了眼睛,將那看起來沒有什麽問題,但唯獨沒有典當行印章的當票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


    然後……


    九仔抓狂了。


    “啊啊啊!死撲街!”


    隨著一聲極為悅耳的叱罵,那揉成一團的當票,被狠狠摔在了地上。似乎是乒乓球一樣,彈了幾下之後滾到了角落。


    似乎仍不解氣,九仔一把摘下了頭上的帽子,摔在了地上。


    沒了帽子的束縛,“九仔”頭上一襲烏黑的長發,如瀑布一般散落開來。


    “撲街!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一定會找到你的!!”


    她握緊了小拳頭,緊緊閉著眼睛,在高高的櫃台下大喊了一聲。


    “喂。”她頭上,老典沉聲喝道:“不要在我這裏搞事。”


    “哦。sorry啊、”


    被老典吼了一聲,“九仔”身上的氣勢一下子消失。回身對老典鞠了個躬,然後低著頭快步離去。


    “撲街!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十幾秒後,聽著當鋪外麵的又一聲叱罵,老典無奈的搖了搖頭。


    “小蝦米遇到了龍吐珠啊......”


    典當行的老典,雖然平日一句話都不多說。可是在當鋪這個對人間冷暖司空見慣之地,呆上幾十年,人世間很少有看不透的路數。


    已經想明白了所有關節的老典搖了搖頭,拿起櫃上的雞毛撣子,拂了拂一塵不染的櫃台,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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