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白虎樓顧連州殞命


    幸而太平城不算大,從巫殿到白虎門約莫隻需兩刻的時間,但這兩刻,到了白蘇這裏,卻如兩年一般長。


    在漫長的煎熬之中,終於看見了遠處城樓上的火光,白蘇心中一沉,看著那火勢約莫燒了有一會兒了,若是......


    白蘇不敢想下去,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命雷胥在最近的林子中落腳。


    雷胥也不愧是隱藏術的高手,他隻一眼,便選定了一個靠近城牆,卻是城樓下人群視線死角的一處鬆樹林子。


    說是林子,也不過是十幾棵古樹組成了,古樹林中雜亂無章的生長了許多小的灌木叢。


    雷胥攜著白蘇在最便於觀察城樓上動靜的一株古樹枝幹上隱藏。


    這株古樹約有三四丈高,白蘇仰著頭,仔細觀察了火勢,那火舌雖然燒的很旺,但也隻是外圍,要等燒到那女子還需得一會兒,城樓上也並沒有看見顧連州的身影。


    她正琢磨派人去尋顧連州,一轉眼間,卻看見在城牆上出現的一襲青衣。


    白蘇心中一緊,壓低聲音道,“快命人從後麵上去!”


    白蘇話音方落,未及雷胥轉述,旁邊的幾處鬆鬆微微晃動幾下,三條黑影便閃了出去。


    見有人領命,白蘇繼續提著一顆心,觀看城樓上的情形。


    由於是仰望,白蘇不曾看見顧連州是怎樣上去的,但看他手中的青銅劍,便能猜想到,定然是用劍借的力。顧連州雖然沒有了功力,但他的體魄比一般人要好上幾倍,用劍借力,攀上這並不平整的古城牆,應當也不是難事。


    那一襲蒼青色寬袍大袖,墨發淩亂的在風中飛舞,掩著俊美如玉的容顏若隱若現,白蘇能看見那雙墨玉眼,和如玉的下顎、修長的脖頸,就如同第一次見麵一樣,並不能看的很清晰,但她就是能感受到那些細節。


    白蘇看著他張了張嘴,仿佛是喚了一聲:素兒。


    她便再也忍不住了,焦急道,“放我下去。”


    “主公,您出去太危險了,若是被識得的人認出來,恐怕顧大人更是沒有一絲生機!”雷胥緊緊的抓著她,壓低聲音勸慰道。


    白蘇心中明白,雷胥說的是事實,然而,白蘇固執的覺得,就如自己一眼就能看見他一般,如果自己在人群中出現,縱然他站在那麽高的地方根本看不清下麵,但也一定能夠感覺到她的存在!


    不等白蘇再說,城樓上已經多出一個黑影,那是一襲巫袍,而非他們舉善堂的人,也不是顧連州的暗衛。


    顧連州敏銳的發現了身後的動靜,轉身握著劍,轉身。


    以他現在的實力,縱使拚盡全力,也決然不是一個大巫的對手,可就這是這麽對峙著,大巫的身形卻晃了幾晃。


    顧連州慢條斯理的從袖中取出一個黑褐色的小瓶,從城樓上丟了下去。


    白蘇方才鬆了口氣,便察覺坐在她身側的雷胥渾身緊繃,她餘光瞥見雷胥正滿目驚懼的看著城樓的對麵。


    雷胥是半個殺手,手下過人命無數,能讓他驚懼的事情,實在少的很,白蘇不由自主的順著他的目光朝那個四角樓望過去,頓時瞪大了眼睛。


    四角樓頂上,一排弩箭瞄準的正是白虎門之上的顧連州,這樣大型的弓弩,舉國也不過就是幾十台,寧溫卻用它來對付顧連州一人,可見其勢在必得之心。


    雷胥似乎是看出白蘇的動機,一把捂住她嘴。


    白蘇的一句“小心”含在了口中,她聽著似從耳邊擦過的破風之聲,眼見箭雨從眼前劃過,驚恐的聲音從緊捂著她嘴的手中溢出時,竟然化作一聲嗚咽。


    白蘇用力的推搡著箍住她的雷胥,然而以她平素的力氣尚不足以抵抗雷胥,更況且現在的她,早已經手腳發軟。


    雷胥的責任就是保護白蘇,眼下這種情形,白蘇出去不僅幫不上什麽忙,反之若是被人認出身份,恐怕今晚他們所有人都葬送在這裏,也無法保住白蘇一條命。


    城樓上,顧連州手中劍光繚亂,箭矢一根不落的被他擋住,強弩射出的箭矢,對於眼下沒有內力的顧連州來說,力道稍強了些,劍影雖是將周身護的沒有一絲破綻,卻還是被那強勁的力道逼的步步後退。


    幸而舉善堂的殺手已經潛入忠義祠的頂部,悄無聲息暗殺弓弩手,隨著弓弩手一個個死亡,箭雨的密度也稀疏了許多。


    雷胥僵硬的肌肉也漸漸放鬆下來,在他看來,以顧連州的水平要護住自己應當很容易。


    這是白蘇第一看見顧連州動武,雖則他現在沒有了內力,卻絲毫不減力度,便如他這個人一般,每一劍必然是又快又準。


    當弓弩手被舉善堂殺手全部殺盡時,顧連州手中的青銅劍已經出現了無數個豁口,而他的虎口也已被震裂,鮮血順著劍身低落,他順著城牆走向火堆時,城樓下的眾人才看見他的模樣。


    “是連州公子!”城樓下忽然有人叫嚷道。


    頓時人群轟然,那個素來淡漠如滄海的男人,竟然為了妖婦孤身殺上了白虎門!


    呂相他們也是驚駭無比,明明早上在巫殿之時,這個男人依舊是一臉的孤冷,麵對眾人的激憤,他卻不動聲色,任誰也看不出,他對那婦人有多麽深刻的感情。


    忠義樓上,寧溫站在與顧風華他們一牆之隔的忠義殿中,靜靜的看著城樓上的那人,抿唇一笑,淡淡的道,“拿弓來。”


    寺人捧著一張紫檀木弓,弓弦在朦朧的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幽冷光芒,這張弓看起平凡無奇,沒有絲毫的花紋裝飾,更是輕的一幾乎沒有重量,然而便是這張弓,陪著寧溫走過了在雍國的十一個嚴寒酷暑。


    白衣寧溫,即便連拉弓的模樣都帶著一股子溫潤,仿佛在他手中的弓箭並不能真的傷人,他唇角含一如既往的溫潤笑意,似漫不經心的瞄準了顧連州。


    隱藏在樹上的白蘇隻聞“咻!”的一聲,空氣中帶著劈裏啪啦的破風聲音,一抹銀光猶如閃電一般直直射向顧連州的心髒。


    白蘇的心緊緊揪成一團,她未曾看見顧連州是怎樣揮劍,就在銀光近身的電光火石之間,“叮”的一聲,帶著嗡嗡之聲仿佛成了白虎門唯一的聲音。


    擋住了!雖然顧連州的劍斷裂,虎口撕裂開來,幾乎可以看見白森森的指骨,但畢竟是擋住了這一箭。


    白蘇望向忠義祠,隻一眼,她便瞧見了那握著弓,剛剛鬆開弓弦的手,離弦之矢,又是一抹銀光!


    白蘇急急回頭,入眼的便是火中擋在那女子麵前的顧連州,一根銀箭深深的沒在了他背心。


    原來,寧溫這第二箭瞄準的竟是火堆上的女子!


    白蘇呆呆的看著烈火中,一襲青衣背後迅速暈染開來的鮮血,看著他向後倒下,青衣帶火,從十丈高的城樓上宛如一顆璀璨的流星疾速墜落。


    “不,不可能......”白蘇恍恍惚惚的看見兩道黑影從一側衝了出去,將那一襲青衣接住,青銅劍劃在城牆的巨大聲響,帶著零星的火光,令白蘇陡然回過神來。


    她掙下著往樹下跳,雷胥一時怔住,並未能及時拉住她,白蘇跌落在厚厚的鬆葉中,不等腿腳緩過來,滾爬著向白虎門衝去。


    白蘇扶著樹幹,跌跌撞撞的撥開灌木叢,失了魂的盯著那層層人群,仿佛能夠透過看見顧連州的身影一般。


    雷胥看著她踉踉蹌蹌的身影,運起輕功閃身過去,一把將她拽住。


    “放開我!”白蘇茫然的神情忽然變得淒厲,白皙的額上青筋凸起,雙目漲紅怒瞪著雷胥,聲音尖利刺耳,“你放開我!”


    這一聲淒厲的嘶喊劃破長空,雷胥一驚,立刻捂住白蘇的嘴巴,另一隻手攜起她,迅速的閃回一旁的鬆林,幾個起落,在貼近城牆下一株古樹下停了下來。


    白蘇被雷胥牢牢的束縛住,她狠狠的咬著雷胥捂住她嘴的手,卻因張不開嘴,隻咬下了一小塊肉,鮮血順著指縫溢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已經多過一小塊傷痕所能流出的量。


    雷胥能感覺到順著白蘇口中源源不斷湧出的血,她掙紮著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那痛,仿佛永遠得不到救贖一般,她擰眉,滿目絕望,想向前去的力氣卻比方才大了幾十倍。


    “嗚嗚........”白蘇看見固麵色蒼白的朝她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拔出顧連州身上的箭,馱著他離開,頓時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幹,癱軟的掛在雷胥的臂彎裏。


    不知怎的,看見了那個結果,她反而平靜了,隻是渾身的力氣隨著腦海中不時回想起的片段,一絲絲的被抽走。


    在那個漫天紫霞的林子裏,他笑靨顏顏,對她說:在下顧連州。


    他在大宴上,漫不經心對她一指,說:你,近前來。


    他說:我顧連州從來未曾夢想過做芸芸眾生的天,也不欲勞費那許多心力......我隻願求得一心人,攜手共赴白首。


    他還說了什麽?還說了什麽......


    他從來都是一個少話的人,如今回憶起來,他居然未曾對自己說過一句甜言蜜語。


    淚水順著白蘇蒼白的麵上滑落,與唇角的血混作一起,最終,卻隻想起來,他力透紙背的字跡,在那張畫像上寫下:雍二十六年,五月辛未,愛妻作畫以為念,顧德均。


    “怎麽可以......”白蘇的聲音都堵在嗓子裏,說出來卻都成了嗚咽。


    你怎麽可以認不出來我,怎麽可以為了別的女人而死,怎麽可以說了娶我卻食言,怎麽可以......連個訣別的機會都不給我......


    雷胥甚至不敢看她的神情,隻別開頭去,卻看見,鋪散在他手臂上的青絲,瞬間成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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