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上舍丙。


    舍內煙霧氤氳,二十餘人麵前均擺著一隻小火爐,在練習煮茶。


    白蘇則是攏著袖子跪坐在首座上,看著他們的動作,而思緒有些飄飛了。


    從下麵看上去,明顯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先生,請品茶。”一名生員將自己剛剛煮好的茶水捧到白蘇麵前。


    白蘇伸手接了過去,在鼻下微微晃過,又放在了幾上,淡淡道,“火候不夠,水太硬,茶太生,等爐火中碳再燒一燒,天氣陰濕,不可與平時相同。”


    眾人也發現這點,隻是無論如何都控製不好火勢,炭燒的時間短了,裏麵的濕氣還不曾被逼出來,煙大火弱,若燒的過久,炭已成灰,更是連水都沸不了。


    所有人都兀自揣摩白蘇話中的意思,隻有距離近的那名生員,才看得見,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依舊在發呆,心中不由暗自佩服。


    低下有人竊竊私語道,“師掩還要嚐茶,師雲卻隻需輕輕一嗅便知火候,果然如傳聞中一樣厲害。”


    “是呢,可我看先生近日有些心神不寧。”另一人道。


    二人低聲私語,他們周圍的人卻也能聽見,後座的一名華服少年伸頭道,“你還不知呢,先生寫的《赴邊表》直是感天動地,可陛下隻讚她是‘節義之婦”卻沒允她赴邊,恐怕先生的心早就飛去北疆了!”


    劉舉哼了一聲,“我看她是事先準備好說辭敷衍我等,不信用這杯茶試試。”


    這茶是劉舉將將煮好的,他說罷,端著茶水走到白蘇麵前,“先生請品茶。”


    白蘇伸手接過茶盞,依舊隻是聞香。


    其實辨別茶的火候比辨別品種還要容易,師掩也隻需聞一聞便能辨出,可他傻,生員端過來多少他便一個不落的都嚐一遍,似乎這樣才能表現自己認真,所以授課十餘年,飲茶過度,導致他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了。


    “尚可,不過火急了些,茶味並未全部發揮出來,另外,有些熟過了。”白蘇聞見這杯茶的時候便已經收了心神。


    當日白蘇話中隱隱指責劉舉暴虐,這話被人傳開之後,許多士子見了他都有些躲避,尤其是因為一篇《赴邊表》公開之後,白蘇名震尚京,眾人看他的目光便更多了審視的意味。


    劉舉何曾受過這種待遇,心中越發的記恨白蘇,總想找些茬,“先生既然說我等都煮的不好,我想諸位也都想見識見識您的高超技藝,不知先生可否為我等示範一二?”


    “是啊是啊,先生,請示範。”下麵頓時有人附和道。


    眾人也想看看白蘇究竟如何煮茶,於是端正身子,給白蘇行禮之後,齊聲道,“請先生示範!”


    白蘇淡淡看了劉舉一眼,取出竹筒中的茶匙,看似隨意的在麵前一個罐中取出五六茶匙的茶葉,似乎也不曾看那是何種茶,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心中有數,光看器皿和茶分量的比例,便可知。


    然這般隨意灑脫的姿態,實在令人心向往之。


    爐子上的火勢不大,白蘇用木棍撥了撥爐中的碳,正欲將煮茶的器皿架上去,隻聽屋外一陣喧鬧聲,白蘇手中的動作頓了下來,向外看去。


    第一個進來的是繁湛,他一襲暗紫寬袍,看起來嚴肅而有氣度,目光在屋內掃了一圈,朗聲道,“今日課業到此。”


    說罷,他轉向白蘇道,“師雲,請隨我來。”


    白蘇放下茶匙,站起身來,隨著繁湛出去,舍外十幾名劍客拄劍而立,見白蘇出來,個個神情戒備。


    白蘇心中暗暗猜測,難道是雲慶王先下手,使了什麽詭計?


    繁湛一路無言,領著她往自己的院落去,還未曾到達院中,便聽見裏麵人聲鼎沸,或議論,或欷歔,儼然是即將開一場批鬥大會。


    白蘇心中暗驚,難不成她納蘭修的身份被拆穿了?還是白蓮公子的身份被拆穿?又或者逼殺齊姬之事敗露?


    還未及理出頭緒,人便已經站在了院子裏。


    白蘇踏進院子的那一刻,滿院的議論聲戛然而止,紛紛用一種猜疑、驚懼的目光看著她,這就更白蘇摸不著頭腦了。


    廊下設了三張幾,太常丞老神在在的眯著眼睛坐在一張幾前,晦暗的眼睛裏依舊帶著那種淡淡的探究與不屑,同那些不同尋常的反應比起來,白蘇倒是覺得他親切多了。


    白蘇目光看向主位,主位上坐在一名五十歲左右的老者,麵白文雅,下顎的美須整齊烏黑,不似一般蓄須之人顯得邋遢,從那張臉上還依稀能窺見他年輕時定然長相清俊。


    太常卿打量白蘇一眼,緩緩道,“今日城中忽然傳聞四起,有人說,白氏素女早在一年以前就自縊而死,而且當時驗證的醫者也在,至於你......”


    白蘇心中一驚,時隔這麽久,她幾乎都忘記這件事情,居然在此時又被人提了出來。看來,有人前幾日故意把她《赴邊表》散出去,將她捧的高高的,以往白蘇所做過的那些事,立刻就會備受關注,然後再爆出此事時,便能起到更大的效果。


    今早尚京城不知從何處傳出一個謠言,說白蘇是妖孽附身,魅惑聖人,是要毀了大雍。


    所謂的聖人,大概指的就是顧連州,白蘇因為一早便來了太學,所以並未聽聞此事。


    聽完旁邊豎子的講述,白蘇忽然一笑,“諸位不會就是因為此事而聚集在此吧?”


    無人應聲,白蘇繼續道,“素以為,諸君都是名士,必然能夠明辨是非,謠言誹我,諸君也要誹我嗎?”


    “是不是謠言稍後自有定論,你也無需狡辯,但媚惑少師是事實,你可知罪?”太常卿肅然道。


    對於這番話,白蘇實在是哭笑不得,“諸君以為何為媚惑?”


    白蘇聲音朗朗,“媚者,以美色惑人。如閣姬之媚亦無人說其媚惑眾生,何以素姿色平庸,竟為人所指責?夫主喜素多才,便青眼相看,諸君如此誹謗於他,何也?”


    眾人認為她魅惑顧連州,主要是因為顧連州從不近女色,忽然卻有了一個寵姬。其實,算起來,還真的未曾有人見過白蘇舉止媚人,相反的,她反而看起來很是賢淑有才。


    一幹人等啞口無言,白蘇所說有理有據,無可辯駁。


    這時候能把別人辨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是一種才能,本來今日若是納蘭修的身份被拆穿了,白蘇還真是沒有什麽好辯駁的,但若是這件事的話......


    “來人,請醫者進來。”太常卿忽而揚聲道。


    “是!”


    幾名劍客應聲而去,須臾,便帶著一名麵白有須的中年人返回。


    那人灰衣綸巾,神情倉皇,白蘇陡然間似是回到了一年以前,那個開滿桃花的林子中,除了第一眼不曾看清的婆七,最先看見的人便是這個醫者了。


    “素女,你可還認得我?!”那醫者色厲內荏的冷聲道。


    白蘇目光一閃,點點頭道,“自是認得,素往日曾想不開,多虧您出手相救!素一直想要感謝您呢!”


    眾人怔住了,連那醫者都怔住了,沒有人想到她如此坦蕩的承認了自己自縊之事。


    “哼!你還知感激?我救下你之後,白氏的主事便下令殺我滅口!”那醫者義憤填膺的道。


    白蘇走到那醫者麵前,在他麵前跪了下來,鄭重其事的給他行了個大禮,肅然道,“素不知自縊之事竟是連累了您,但主事想來是為我名聲著想,才會行事偏激,一切都是素的罪過,您心中怨懟也是理所當然!”


    她這番話一說完,那醫者便知自己上當了,方才白蘇故意轉移注意力,引他自己說出滅口一事,隻要此事一說出,所有人便會認為,他說白蘇是妖孽隻是為了報複。


    趁著醫者呆住的瞬間,白蘇立刻伏地不起,泣聲道,“醫因素而受難,素心中惶恐,願跪求您原諒,素亦會讓父親親自向您致歉,我白氏非是名門,隻略有資材,願出一千金助先生懸壺濟世!”


    白氏又不是什麽名門大戶,白老爺的道歉對醫者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就像繁行時誇某人賢良和白老爺誇某人賢良,那得到的效果顯然是不一樣,然而自古有個不變的定律,便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醫者心中兀自盤算,眼下他已經中了白蘇的計,即便再說下去,別人未必肯信,然而他若是不堅持下去,那麽他這名聲便算是毀了。


    一時間,場麵僵住了,本來一場聲勢浩大的審問,忽然變得有些尷尬。


    白蘇知道,醫者急需一個台階下,她也需一個更有力的說服眾人的理由,“素曾聽聞,人的心跳和呼吸一時不曾緩過來時,便會出現假死,也不知是真是假,新任的皇巫巫術和醫術高超,諸位為何不找她確認呢?”


    這個台階一撂下,醫者立刻接口道,“在下也有所耳聞,亦不知真假。”


    雍國人本來就信巫遠勝過信醫者,既然有這種說法,眾人也都頻頻點頭,請示太常卿,是否立刻去巫殿請示皇巫。


    太常卿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他掌管祭祀鬼神的大事,尚京出現了妖孽的傳聞,他不得不插手管上一管,可是新任的皇巫性情古怪,比燭武還要難以接近,他至今也隻在巫殿中聽過一回聲音,是個冷冽無情的女人,若是這一去,皇巫不現身,那他這個太常卿豈不是要遭受質疑?


    太常卿斂了心神,輕咳一聲道,“我想,這應是個誤會。皇巫喜清靜,我們這麽多人去巫殿,惹怒了皇巫豈非不美?我今日親自去巫殿,若雲姬果然有異,我必不會姑息。”(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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