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便見到張大郎君娘子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方才得知我要來給夫君你送飯,十六娘子就說他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夫君你了,便要來和我一起來看看你。”將竹籃放在茅屋裏,她小小聲的道。


    那小娘子忙不迭就上前來,嬌滴滴的的對張大郎君叫道:“阿兄~”


    然後她再轉到崔蒲跟前,衝他軟軟一個屈身行禮:“崔郎君。”


    單這三個字,從她唇齒間吐出來,卻是異常的悠揚婉轉,怯懦不堪。再配上那張如花兒一般嬌嫩的小臉,真是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心疼。


    崔蒲心裏大叫不好,趕緊就跳到慕皎皎身後。“娘子,我不擅長和小娘子打交道。所以還是你去吧!”


    慕皎皎不語,隻是靜靜站在那裏,仿佛沒有聽到他的求救。


    張十六娘子似乎這才見到她,趕緊又對她行禮道:“小女見過崔夫人。崔夫人年輕貌美,一點都看不出來已經生過孩子了。這肌膚也著實光滑細膩,吹彈可破,就像是少女的肌膚一般。您是怎麽保養的,可否將秘訣告知小女一二?”


    一點都看不出來已經生過孩子了,也就是說她生過孩子了,所以就掉價了嗎?肌膚如少女一般,自然也不是真正的少女肌膚。畢竟,眼前可還站著一個真少女呢!


    年紀輕輕的小娘子,正是風華正茂、可以隨便作也一樣容光煥發的年紀,卻巴巴的來向一個年紀大她十多歲的人討要保養秘訣,這是諷刺人呢還是諷刺人呢還是諷刺人呢?


    慕皎皎淡然開口:“張娘子你這樣已經很好了,不用再往臉上增添任何累贅。真要論保養,也得等你嫁人生子之後。”


    “哎呀,人家年紀還小,還不想嫁人呢!而且,我臉這麽黑,還是想先養養白淨了再說。”張十六娘子趕緊就捂著臉,不勝羞澀的道。


    不想嫁人,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墳地上跑什麽?來張中書墳前唱大戲嗎?


    張大郎君都看不下去了,連忙便喝道:“十六娘,崔郎君和崔夫人是我的貴客,也是我阿爹的貴客。他們今日過來是來拜祭我阿爹的。”


    張十六娘子渾身故作的嬌柔一頓,立馬又是一副無辜的麵孔盯著崔蒲那邊:“我知道啊!我阿爹也說了,崔郎君既然是阿兄你們的貴客,自然也就是咱們張氏族中的貴客。現在阿爹就在叫人準備酒席,說是晚上要請來族人好好陪陪貴客呢!現在,我就是來請崔郎君回族裏去的。”


    “哦?我倒是不知,嶺南地區的風俗如此迥異。邀請貴客赴宴,是派出府上尚未出閣的小娘子?”慕皎皎冷聲道,“我們在長安和揚州赴過許多宴席,也接過無數帖子,有事主本人來的、有派管家來的、也有讓家中男丁來的。但看了上百例了,也不曾見過誰家是讓小娘子出麵的。我記得在廣州的時候,我們上經略使府去,經略使府派出來同我們接洽的也都是男子吧?”


    “沒錯,就是男子!”崔蒲趕緊出聲附和。


    張十六娘子臉上一陣尷尬,趕緊改口道:“我現在就是事先說一說,讓你們心裏有個準備。我阿爹當然不會派我來請崔郎君了。一會族中自有其他人來請你,鄭重其事的請。”


    磕磕絆絆的說完了這些,她的話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張十六娘子一抬頭,就看到崔蒲夫妻乃至張大郎君夫妻都目光冷冷的看著他,一個個就跟在看個跳梁小醜一般,眼中滿是鄙夷。


    她頓時鼻頭一酸,萬分幽怨的凝視了崔蒲一眼,便嗚咽一聲捂著臉遠去了。


    慕皎皎便又淡淡掃了崔蒲一眼,逸出一聲冷哼。


    崔蒲霎時心驚膽戰,趕緊大聲解釋道:“娘子,你別被眼前的表象給騙了!我和她沒有什麽,我們也是今天這個時候才認識的。張大郎君他們可以為我作證!”


    張大郎君連忙輕咳兩聲:“這一點,我可以作證。我族中這個阿妹從小就在曲江生活,沒有出過外地去。”


    說罷,他忽的轉向自己娘子:“你是不是和她們說了什麽?”


    張大夫人臉頓時一白。“方才崔知府夫妻過來的時候,我在廚房給你準備午膳,便沒有見到他們。後來聽他們說有人來祭拜阿舅,再聽了他們的描述,我就知道是崔知府夫妻倆來了。一不注意,我就……”


    “將他們的身份泄露了?”


    張大夫人悄然將頭點了點。


    “你……哎,讓我怎麽說才好?”張大郎君無力歎道,“二伯一家最愛攀附權勢。當初阿爹在世時,他有阿爹壓著還好點。可是現在阿爹不在了,張家最大的靠山沒有了,他正忙著上躥下跳給張家找靠山、再讓張家恢複往日的榮光呢!二伯府上那幾個美貌的小娘子都已經被他送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剩下十六娘最貌美,他是打算拿她做大用處的。現在既然知道了崔知府的身份,他會放過他才怪!”


    隻是,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讓小娘子塗脂抹粉之後往墳地上來,這對先人也未免太不尊重了!


    “我也沒想到,二伯一家會如此過分。一開始,十六娘子隻是說陪我走一段,等快到的時候她又改口說怕我一個人來去孤單,她陪我到門口。可等到了門口,她又說什麽許久沒見你了,想得慌,非要往裏頭走,我怎麽都勸不住。所以才……”張大夫人也是一臉的羞愧,趕緊上前來對慕皎皎和崔蒲賠禮,“今日之事是我的錯,二位還請不要怪到我家郎君身上。”


    “沒事,孰是孰非,我們心裏清楚,不會胡亂怪罪的。娘子,你說是不是?”崔蒲連忙擺手,衝著慕皎皎討好一笑。


    慕皎皎沒理會他,隻冷聲道:“我們既然來了嶺南,就必定會來祭拜張中書。那麽和張十六娘子會碰上也是命中注定的。你們不必擔憂,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斷然怪罪不到你們頭上。”


    也就是說,她會怪罪族長一家子。


    不過,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好歹他們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就和他絕交。


    張大郎君鬆了口氣,幽幽低歎了聲:“要是阿爹泉下有靈,知道二伯一家子已經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了,他肯定也會後悔當初將二伯推向族長之位。現如今,他們是越發的膨脹了。如果能有個人能好好的點醒他們,想必阿爹也是樂見其成的。”


    他知道崔蒲和慕皎皎睚眥必報的性子。所以現在就放出話去——你們倆隨便動手吧!反正隻要不把人給弄死就行。如果能借此機會讓他們認清現實改邪歸正,那我們還要反過來感謝你們!


    崔蒲聽了,心裏卻並沒有多高興。現在,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身邊的慕皎皎身上了。


    她生氣了!


    察覺到她周身溢出來的絲絲冷氣,崔蒲心裏是既興奮又忐忑。


    興奮的,自然是她好容易又為他吃了一次醋!忐忑的,則是眼下自己該怎麽將她勸好?她這次的火氣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午膳張大郎君隻隨便用了幾口,就交給張大夫人端走了。張大夫人自知做錯了事,後來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下午,崔蒲和慕皎皎繼續留在這裏同張大郎君閑聊。期間,崔蒲不時便會挑起一個話頭扔向慕皎皎,但都被慕皎皎無情擋回。所以越談到最後,他的心情就越低落,一張臉都垮得不成樣子了。


    張大郎君看在眼裏,也不覺好笑——這對夫妻真是出了名的奇葩。尋常不都是做妻子的小心翼翼的討好著丈夫,唯恐被夫君所不喜嗎?他們倆卻是反過來了。認識這麽久,他就一直隻見崔蒲在小心翼翼的討好慕皎皎,而慕皎皎則是高冷的站在那裏,任由他跟隻哈巴狗兒一般在她跟前蹦來跳去,各種討好。什麽時候來興致了,她摸摸他的頭給他點反應,崔蒲立馬就蹦躂得更歡了。


    真是……丟男人的臉啊!


    不過這是別人夫妻自己的相處之道,他不予置評,最多隻在心裏偷偷吐槽幾聲就罷了。


    到了申時,張家族長果然派了人來請崔蒲夫妻過去赴晚宴。


    來人是張族長的大孫子,也就是張大郎君的族侄。這個人容貌和張大郎君有幾分相似,但身上卻沒有半點張大郎君那也安然恬淡的氣息。雖然打扮得人模狗樣的,但他那雙不停亂轉的眼睛已經將他靈活的心思給泄露了個幹淨。


    “我們就不去了。我們在廣州還有許多事要做呢,這次過來本也隻打算來和張中書說說話、敬他一杯酒。現在既然都已經如願以償了,我們也該走了。”崔蒲趕緊拒絕。


    他寧願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然後就近找個客棧投宿都行。至於在張府用晚膳、甚至在借宿在那裏一晚……還是算了吧!之前在天長縣,蔣老爺一家子的教訓還不夠深嗎?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慕皎皎就慢悠悠的道:“我累了。”


    崔蒲一怔,慕皎皎便又轉向他,一字一頓的道:“我累了。”


    “娘子……”崔蒲突然好想哭。


    張族長的大孫子聞言卻是大喜:“崔夫人既然來了,那就請隨某回族裏去吧!我們已經給你們準備了上房,您回去了隻管去歇著就行了,保證讓你們都舒舒服服的!”


    慕皎皎隻看著崔蒲不語。


    崔蒲欲哭無淚。


    他悄悄蹭到慕皎皎身邊:“娘子,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無聊啊!”慕皎皎笑眯眯的道。


    這笑容便又驚出崔蒲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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