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一樓,便見到一位年紀六十開外的老者正半躺在一張榻上,一個七八歲的小童跪在一旁,雙手握著老者的手眼淚汪汪的叫著祖父。老者麵帶幾分痛苦之色,卻依然掛著一絲笑臉小聲安撫道:“祖父沒事,你莫擔憂。”


    慕皎皎快步走上前去,終於看到老者的左邊褲腿被高高挽起,腳腕腫出一大圈來,上方膝蓋處被磕碰掉了一大塊皮,正血流不止。


    “這是舊傷發作了嗎?”她立馬問道。


    老者眼神一閃。“今日老夫帶孫兒上街玩耍,一不小心跌了一跤。這年紀大了,骨頭脆了就是如此,一點小嗑小碰就搞成這樣。哎,我真是老咯!”


    “祖父,都是孫兒不好,孫兒不該跑那麽快的。”小童聞言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好難過的小聲道。


    老者摸摸他的頭,歎息不語。


    慕皎皎淡淡瞧了這對祖孫一眼,便對紅豆道:“將那個繡並蒂牡丹的荷包拿來給我。”


    紅豆連忙翻了出來遞過去,慕皎皎從中取出一枚棕黃色的藥丸送到老者嘴邊:“將這個吃了吧!”


    老者不動,小童立馬如臨大敵一般將她一把推開:“你是誰?你手裏拿的這是什麽東西?不明不白的,你要喂我祖父吃什麽?”


    “自然是對你祖父身體有益的藥。”慕皎皎道。


    “哼,誰信你?我家奴仆已經去請大夫了,這裏不需要你!”小童大聲道。


    隨後趕來的程十九娘聽到這話大怒,一把揪上他的衣領。“你這個小兔崽子,誰教你的這些話?一個她,抵得上多少個好大夫。她親手製的藥丸,比大夫現開的藥方還管用。能遇到她,是你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現在你們居然還敢嫌棄?”


    “聖人有雲,婦人之言不可聽!”小童掙紮幾下無果,便昂起頭大叫。雖然個頭小小,但那一身的氣勢卻幾乎可以同程十九娘比肩。


    程十九娘聽完都不禁笑了。“沒看出來,你小小年紀,懂的東西還不少嘛!來來來,我就讓你看看,我這個婦人的話可信不可信!”


    說著,不管小童的拚命掙紮,愣是把人給提到一邊去了。


    慕皎皎再看向老者:“你現在不止是扭傷了腳的問題,而是狠狠跌了一跤以致骨頭錯位。再加上你本就有舊傷在身,年紀大了骨頭又脆,尋常大夫極難下手醫治。若等你家奴仆請的大夫過來,怎麽也得半個時辰。這麽長時間,你確定能忍心讓你孫兒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一直自責下去嗎?”


    老者眼中忽的射出兩道利芒。“你從哪裏看出我有舊傷在身的?”


    “你的姿勢。”慕皎皎道,“你雖然傷了左腿,卻一直隻拿一隻手扶著膝蓋,另一手一直托著腰,身體也保持側躺的姿勢,說明你現在疼的不止是腳踝和膝蓋,應該大腿也在痛。隻是你定力極強,一直在忍耐罷了。”


    “真沒看出來,小娘子你還是個個中好手。”老子意味深長的道。


    慕皎皎淡笑。“現在,你可以放心吃我的藥了嗎?”


    “當然。”老者道,示意仆從將藥丸接過來給他吞下。慕皎皎又拿出一顆藥交給仆從,“這個用水或醋化了。”


    仆從答應著去了。


    慕皎皎再雙手按在老者腳踝上,輕輕摸捏幾下。老者見狀笑問:“小娘子你這是打算給老夫正骨麽?”


    “有何不可?”慕皎皎道,忽的手上一使力。


    隻聽啪的一聲脆響,一樓的大家夥紛紛一驚,就連正揪著小童玩鬧的程十九娘也愣了愣。小童連忙趁機掙脫了她的束縛跑回來。


    “祖父,祖父,您怎麽樣了?”


    “大郎放心,祖父沒事了。她剛才真是在給祖父治病呢!你看,祖父的腳踝已經好了!”老者笑道,當著孫兒的麵活動活動腳踝。


    大家夥這才發現,他剛才還一動不能動的腳踝現在已經靈動自如,就連腳踝上的紅腫也已然消失了不少。


    小童見了,連忙抹抹眼淚,回身衝慕皎皎一禮:“多謝郎君為我祖父治病。方才是我魯莽了,錯怪了郎君,還請郎君見諒。”


    程十九娘聞言又噗嗤一笑。


    慕皎皎白她一眼。此時仆從已經將藥在醋碗裏化開了,慕皎皎立馬接過來給小心塗抹在老者的腳踝以及膝蓋上。均勻的塗抹了厚厚的一層,直到將小半碗水都抹上了,她才擦擦手:“好了,再等片刻,你的血流就會止住了。”


    “多謝小娘子。”老者連忙道謝。


    “不用謝,你隻需給我五貫錢的醫藥費就行了。”慕皎皎道。


    老者一怔。“五貫錢?這麽貴?”


    “這個藥值得。”慕皎皎道。


    兩人對視一眼,老者終究點頭:“阿白,拿一片金葉子給這位小娘子。”


    仆從連忙應了,拿出一張金葉子來遞給老者。老者轉而遞給慕皎皎。


    慕皎皎毫不客氣的收了,便又從荷包裏取出一塊約莫有半個手指長的細長塊狀物,仔細用手絹包好了。“這個是和方才一樣的藥,你拿回去,以後每日切下薄薄一片內服,對你的傷病恢複極有好處。若是再有什麽外傷,也可以如此。或內服或外敷,都沒問題。”


    “那就多謝小娘子贈藥了。”老者也坦然命仆從接了藥。


    一切完畢,便見崔蒲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


    也不看四周圍的人,他徑自來到慕皎皎身邊,一把將她給拽住就往外走。一麵走,嘴裏一麵嘮叨個不停:“不是說隻是出來走走的嗎?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害得我好找!走,咱們趕緊家去,以後再也不許你一個人出來亂晃了!”


    “嗯。”方才在老者跟前還不卑不亢、氣度悠然的慕皎皎,現在就跟個乖巧的孩子似的,乖乖的任由他拽著往外走,腳下飛快的追上他的步子。就連聽著他的教訓,她也沒有半點不悅,反而唇角微微勾起,似乎還很高興?


    老者見狀,眼神又閃了閃。


    就在慕皎皎和崔蒲走後不久,一個中年男人終於趕了過來。


    “阿爹!”他一個箭步來到老者跟前,“兒來遲了,請阿爹責罰!”


    “真是的,一點小事,怎麽把你也給驚動了?你昨日才回長安,不是說了今日還要去拜見上官的嗎?這個時候跑來這裏,豈不是對上官的懈怠?”老者不悅埋怨。


    “阿爹有事,兒自然是要先來照看阿爹了。上官那裏,兒已經派人去解釋了。”中年男人道,“阿爹請放心,兒知道消息後,已經命人去請常太醫了。他馬上就到。”


    “不用了,我已經沒事了。”老者搖頭。


    中年男人一怔。老者便作勢要起身,中年男人下意識的伸手來扶,卻被老者推開了。


    老者雙腳著地,穩穩站起來,還在兒子跟前走了幾步:“你看,我不是已經好了?”


    中年男人一臉呆滯。“這是怎麽一回事?我明明聽阿黑說……”


    “剛才的事情,一會我再和你說,現在我們先回去吧!”老者道。


    父親有命,兒子不得不從。中年男人連忙垂首,跟在老者身後出了茶樓。


    因為老者摔傷了腿,現在不便騎馬,中年男人便命人駕了一輛馬車過來。服侍老者上馬後,中年男人也棄了馬上車,同父親還有兒子在一起。


    馬車開動,中年男人又忍不住問:“阿爹,剛才到底怎麽一回事?”


    “剛才祖父的確是摔了一跤,傷得也極為嚴重。不過方才來了一位阿兄,他給祖父正骨了,還給祖父吃了一種藥,傷口上還抹了這種藥,然後祖父的腳踝就好了,傷口也不流血了!”小童早忍不住了,連忙大聲道。


    老者含笑摸摸孫兒的腦袋。“那一位不是阿兄,她是一個阿姐。”


    小童眨眨眼,拚命搖頭。“那明明就是阿兄,不是阿姐!”


    老者撫須大笑。“好好好,現在你就當她是阿兄好了。回頭等你再看到她,你就知道她到底是阿兄是阿姐了。”


    中年男人聽到這對祖孫的話,麵上更顯驚奇:“難道給阿爹您治病的是一個小娘子?”


    “正是。”老者頷首。


    “果真是個小娘子?”中年男人滿臉的不可置信,“哪家的小娘子,竟有如此神技,小小年紀就能給人正骨、還能製出這麽好的傷藥來?”


    “你久在外地,自然不知道長安城近日的一些傳言。”老者意味深長的道。


    中年男人低頭。“還請阿爹為兒解惑。”


    “前些日子,長安城裏出了一位神醫娘子。”老者道,便又拍拍孫兒的小腦袋,“大郎,你把這事和你阿爹說說。”


    “是,祖父。”小童脆生生的答應了,便將前些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都給說了一遍。他雖然年紀尚小,但口齒極為清楚,說話也極具條理,簡單幾句話就將事情給交代了個一清二楚。


    中年男人聽完。“難道,阿爹你認為今天給您治病的就是這位慕六娘子?”


    “現在應該叫她崔六少夫人了。”老者道,“若說一開始看到她和程家的十九娘在一起我隻是有所懷疑的話,後來看到崔家那個紈絝子弟親自過來找她,我心裏就已經確定了。”


    “既然如此,那回頭兒定要叫人準備一份厚禮送去崔府,感謝崔六少夫人的救命之恩。”中年男人忙道。


    “那是自然。”老者頷首,“當今崔閣老的兒媳婦親手為我治病,臨走前還贈了我這一塊藥,區區一片金葉子真是太便宜了。”


    “阿爹的意思,兒明白了!那份謝禮兒一定叫人備得厚厚的,絕對讓崔六少夫人滿意。”中年男人連忙點頭。


    “隻怕,她愛的根本就不是錢呢!”老者笑著搖頭。


    父子兩個回到府裏,沒多大會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大夫也匆忙趕到了。


    “常太醫!”見到此人,中年男人連忙迎上去,“您怎麽還是來了?我不是叫人去和您說了,我阿爹已經沒事了嗎?”


    “郭刺史身有舊疾,現在又跌了一跤,情況必定不容樂觀,下官還是來看看的好。”常太醫堅持道。


    既然人都來了,也沒有再將他趕回去的道理。中年男人便將他給引到了老者房裏。


    見他來了,老者也是爽朗一笑:“你來晚了!我現在已經好了!你看,腳踝消腫了,膝蓋也不流血了,就連大腿上的舊傷也不疼了!”


    “果真?”常太醫一臉不信,堅持上前為他檢查傷口,並給他把了把脈,而後臉上的疑惑更深了,“你的傷口果然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自然是別人的藥好了。我吃了你這麽多藥,還從沒有一味有這麽好的療效呢!”老者笑道,樂滋滋的將茶樓裏的事情說了一遍。


    常太醫聽完便冷笑數聲。“我還當是誰呢,原來又是那位慕娘子?她不過手裏捏著幾張祖傳的藥方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方才不也看到了嗎,她都沒有給你把脈,更檢查傷口,便直接拿了成藥出來給你吃,可見她也就那麽一點本事!”


    “那她給我正骨這事怎麽說?我腳腕上也曾受過幾次傷,你自己都說過,我腳踝的骨頭碎了好幾次了,就連你都不敢擅動那裏,每次給我正骨你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壞了一般。可是她根本眼皮都沒眨一下,直接下手就給我正回來了!你瞧,我現在好得很,一點異樣都沒有!”老者說著,還故意在他跟前蹦跳了幾下。


    常太醫張張嘴。“那、那是她運氣好。”


    “哎,燕南老弟啊,我說你就別再自欺欺人了不行嗎?承認一個小娘子醫術勝過你有什麽不好的?你以前不是一直在感歎你的弟子一個不如一個嗎,現在終於來了個不俗的,可見你們醫門傳承有望,你該高興才是啊!”老者笑著,用力在他肩上拍了好幾下,“好了好了,你就認了吧!改日我再帶你去見見那位小娘子,嗯?”


    “若有機會,我必然是要去會會她的!”常太醫深吸口氣,咬牙切齒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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