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部的首領,也是皇帝的暗衛,如今正站在皇帝的麵前。


    方才二皇子與定遠侯夫人的這番話,可以說是一字不漏地完全落入了皇帝陛下的耳中。


    暗衛覺得,自己都能屢次發現二皇子那些話中的漏洞,想來在皇帝陛下耳中,這簡直就要漏成一個篩子了。


    皇帝一張臉完全瞧不出神情。


    他的目光轉向那天牢的深處,其實目光所及隻是一條黝黑深邃的過道。但是皇帝卻仿佛看到了自家那愚笨又惡毒的兒子。


    五色意如糕、五色如玉糕、五色如雲糕……這三個沒有一個是正確的稱呼。


    就是皇帝自己,也差點就跟著蘇昭寧的話記錯了糕點名字。直到他兒子的聲音響起。


    五色如意糕!原來真的是五色如意糕。自己一點都沒有記錯。


    皇帝伸出手,捏起獄卒放在桌子上的那一盤花生中的一顆。他把那花生上的紅皮搓去,然後將那花生捏成了兩半。


    腳步聲終於又響起。隻不過那聲音,卻不是越走越近,而是越走越遠。


    似乎是獄卒出去了。


    二皇子額頭有些滲汗,他仔細回想自己說的每一句,努力安慰自己這些話都沒有漏洞。


    蘇昭寧感覺到了四皇子的注視,但她沒有看回去。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能走錯。因為走錯一步,死的甚至不止自己一個人。


    禦書房裏,皇帝正在親自擬聖旨。


    皇二子,殘暴無德,謀害兄弟,貶為庶人,充軍三千。皇四子,欺上瞞下、下人行凶,即日起禁足在四皇子府,非詔不得出。


    最後一筆落下,皇帝將那聖旨拿在手裏,看了又看。


    他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喊道:“來人!”


    盡管要查的事情終於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但是皇帝一點都不覺得高興。他這種抑鬱的情緒,自從見到皇五子倒地的時候,就有了。


    皇五子。皇二子。


    這個混賬!皇帝忍不住摔了本折子。他一想到二皇子回答蘇昭寧的話就火冒三丈!


    五色如意糕的事情,他還可以勉強自欺欺人,畢竟糕點一般都是起個好聽的名字。如意明顯比如玉和如雲好聽。


    但是,杏仁粉的事呢?太醫已經查出來,在這五色如意糕裏,每一樣之中都混雜了五皇子不能吃的杏仁粉。


    杏仁粉於其他人而言,或許是一樣美味佳肴,於他的小五而言,卻是灌腸毒藥。


    皇帝耳邊,不停地回想著二皇子說的那句話:“我沒有指使人加五皇弟不能吃的東西的到五色如意糕裏。”


    “我沒有指使人加五皇弟不能吃的東西的到五色如意糕裏。”


    蠢貨!如果你不是你加的,你如何知道這糕點裏有你五皇弟不能吃的東西?從始至終,蘇氏都沒有說過你五皇弟的真正死因。


    手足相殘到這種程度,皇帝真的感覺到心寒。


    他按著額頭,在心中數著自己如今膝下尚存的所有兒子。一正當皇帝在內心中一一評判眾皇子好壞的時候,門外傳來急報。


    邊關急報,自然是讓皇帝片刻不願意耽誤、立即就要看的折子。


    將那折子打開,看到陳天揚寫下的捷報時,皇帝忍不住連呼了三聲“好!好!好!”


    同樣是兒子,為什麽他的兒子就與別人的兒子差距這樣大呢!


    皇帝覺得,他稍有安慰的是,這陳天揚也算是自己的半子。總算還是他的孩子出息。


    他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往下移。


    隻見最後一行,那字跡十分的熟悉——是三皇子在後麵補上了一段。


    “南嶼祭司、榮國大將軍霍威均被陳將軍斬殺,南嶼人當夜尋仇,以百姓身份誘騙陳將軍出府。趁其不備,劍沒入身。陳將軍亡。”


    “陳將軍亡”這四個字重重壓下,讓皇帝手中的折子都掉到了地上。


    他對陳天揚是起過除之而後快的心思。但對方有了駙馬這個身份之後,皇帝是暫時消除了這種想法的。


    畢竟如今邊關混亂,榮人虎視眈眈、南嶼蠢蠢欲動,藏錫尚未完全臣服,這一切都離不開一個“戰”字。


    沒有陳天揚的衛國,將何去何從?


    皇帝知道,自己這種想法,非常的不智。但在這一瞬間,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這樣想。


    五年裏,從陳天揚第一場戰役到這最後一場,無一不勝、無一不贏。


    這種勝率,就是三十年前的兵馬大元帥南定疆,也未曾有過。


    可以說,陳天揚就是衛國名副其實的戰神,是衛人的守護者,是他衛帝手下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將。


    可這顆將星,竟如此早地就隕落了!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皇帝將折子重新拿起,仔細再看了一遍。


    將陳天揚和三皇子的內容連在一起,個中關鍵,皇帝已明白透徹。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於陳天揚而言,成也百姓亡也百姓。


    荊門關一役,五年前榮人來攻,那用雲梯攻城的手段是遭到了何種有力的反擊,榮人又是何等的損失慘重。


    五年後的同一個地方,兩方位置完全相反,榮人卻依舊是損失慘重。


    在這其中,有陳天揚的功勞,更有老百姓的功勞。沒有老百姓的裏應外合,陳天揚根本不可能這樣快攻下荊州城,更不可能以己方最小的損失換得對方最大的損失。


    在這樣的情況下,百姓有事,陳天揚不可能坐視不管。所以,南嶼人以百姓身份設計陳天揚,確實是勝率翻倍。再加上,陳天揚已經連續多日勞累,或也有力有不逮的時候。


    想清楚了這些,皇帝心中的憤怒和失望沒有這樣多了。


    他看清楚陳天揚的成也百姓亡也百姓後,心中對陳天揚的惋惜也減少了不少。


    皇帝心中不想承認的一個事實是——這種民心,他這個皇帝,也未必有!


    既然如此,陳天揚確實留不得!


    隻不過,陳天揚不留,其他人就必須頂上驃騎將軍的位置。皇帝第三次看向那急報折子。


    將折子看完以後,他出聲喚大太監進來。


    這第一個吩咐,皇帝不是召人商議陳天揚的下葬追封規格,也不是下旨提拔新的驃騎將軍。


    皇帝吩咐的是:“把前一道聖旨給我追回來。”


    陳天揚已經是一個死人,再怎麽封賞,也隻是虛的。這次荊州城立功的將士必要大賞,而他的三皇兒也要大賞。


    皇帝覺得,既然兒子們都長大了,那麽讓其中一個獨占鼇頭可不好。


    三皇子即將受封,二皇子和四皇子就不適合再受那麽重的處罰。


    皇帝定了主意,往皇後宮中走去。


    皇後麵前,此時正坐著六公主。


    六公主一邊用鞭子的手柄處敲杯子玩,一邊同皇後說話:“母後,咱們宮裏好久沒有辦宴會了,什麽時候您親自召集咱們兄弟姐妹一起玩耍一番啊?”


    “三皇兄什麽時候回來啊?還有,二皇兄和四皇兄也不知道去哪裏了,最近都不來找我玩。”六公主抱怨道。


    皇後伸手讓宮女給自己淨了手,然後親自給六公主敲核桃:“現在這節骨眼上,可不適合舉辦宴會。皇兒你若想辦,自己下次同你父皇提去,母後可說不得這樣的話。”


    “皇後有什麽話不能說啊?”皇帝正好邁進來,他笑著問道。


    六公主迎上去,拉住皇帝的袖子,直接撒嬌道:“父皇,皇兒想辦宴會。最近真是太無聊了。”


    皇帝點頭應道:“皇兒想辦,那就直接吩咐人擺宴吧。反正你三皇兄馬上就要回來了。”


    “三皇兄要回來了?”六公主興奮地道。她充滿了好奇,追問皇帝道:“父皇,咱們是不是把榮狗和南嶼狗都打得落花流水?”


    “榮狗、南嶼狗?”皇帝聽到六公主話語中的粗鄙字眼,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六公主發現了這個動作,她直接伸出手,強行撫平了皇帝額頭上的愁結,說道:“皇兒知道這樣說不成體統。但榮狗出爾反爾,皇兒覺得,他們真的不配稱之為人。”


    皇帝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他看向六公主,說道:“以後還是不要這樣說話了。什麽南嶼狗,太難聽了。”


    “這樣的話,即便你皇姑母聽到了,也要教育你的。”皇帝知道自己這個女兒喜歡往朝陽長公主府裏跑。他就索性拿朝陽長公主來壓對方。


    果真,六公主不說話了。她嘟著嘴坐到邊上,專心致誌用她的鞭柄去敲那些杯子。


    皇後打圓場先說話:“陛下近日瞧著似乎有些消瘦,您還是要注意身體。”


    皇帝答道:“還是皇後體恤朕,一眼就看出朕最近瘦了。”


    聽著帝後的“恩愛”交談,六公主偷偷地翻了個白眼。如果不是為了知道戰場的情況,她才不想待在這兒呢。


    隻聽皇後又道:“這次大獲全勝,陛下也終於可以好好安心睡覺了。”


    六公主聽到皇帝又反問皇後:“皇後如何知道這次是勝了?”


    六公主再次偷偷地翻了個白眼,這能不知道嘛?您眼角眉梢的喜氣都要溢出來了。


    令六公主高興的是,皇帝很快就說到了重要的話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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