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寧聯想蘇瑾瑜在長安侯府老祖宗心中的地位,同理猜想南懷信是要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才會讓他祖母不惜動用家法。


    朝堂之事連累家裏?得罪了七公主?


    蘇昭寧忍不住將視線移向旁邊的七公主。


    七公主此時滿臉焦急,比作為妹妹的南宛宛好不了多少。她站起身,三兩步衝到了門口,卻又立刻折了回來。


    “宛宛,我同你一起去有沒有用,會不會好一點?”七公主望向南宛宛,又望向小廝,催促道,“到底是犯了什麽錯,你還不快說?”


    小廝又抬頭望了一眼七公主和蘇昭寧,支支吾吾地開了口:“是、是……”


    “是什麽?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隱瞞什麽!”南宛宛也是著急了,雖然她內心知道,祖母對她大哥一直十分嚴苛,但動用家法,終究不是常見的事。


    小廝頂不住壓力,終於和盤托出事由。他稟道:“其實與侯爺沒甚關係。是二少爺不知從哪得了兩本春宮圖冊子,還夾在詩文裏偷看。侯爺要扔了那兩本冊子,二少爺不允,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侯爺惱怒至極,就打了二少爺一個耳光子。”


    “就這樣?”七公主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蘇昭寧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向小廝那邊。


    小廝額頭雖有汗水,但臉色反而不像剛進來時那樣憋得通紅。這話恐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隻見小廝重重點了兩下頭,繼續道:“侯爺也就打了二少爺一個耳光子,訓斥了他兩句。可老祖宗知道這事了,說侯爺教弟無方、苛刻無義,所以要家法責罰侯爺。”


    “這是什麽道理!簡直是胡來!”七公主惱得不行,當即就拉起南宛宛,要拖她一起出門。


    “宛宛,我們走,去同你祖母說說,這叫什麽道理。教弟無方也要家法責罰,那麽那個自身不正的呢?還有,懷信哥哥和宛宛你們不都是吳老太君帶大的嗎,說懷信哥哥教弟無方,那吳老太君豈不也是教孫無方?”七公主替南懷信委屈得不行,心上人受罰,她隻恨不得立刻衝到吳老太君麵前,替南懷信攔下那責罰。


    南宛宛卻是挪不開步子。她也很擔心她哥哥,可是她祖母的脾氣,她自己當然更加清楚。


    依著七公主這時的心境過去,事情隻會火上澆油、變得更糟。


    “宛宛,走啊,你還等什麽!再不去,你哥哥都要被打傷了!”七公主跺了下腳,用力拉扯著南宛宛道。


    “蘇姐姐,你也一起吧?”南宛宛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是擋不住七公主的步伐了,她隻能求助地看向蘇昭寧。希望這位蘇家姐姐與她哥哥說過的一樣,似乎格外帶著幫助他的氣運。


    隻要蘇二姑娘在,我就不那麽倒黴了。


    這是她哥哥的原話。當然,後麵那半句“因為蘇二姑娘比我更倒黴”,南宛宛就手動屏蔽了。


    蘇昭寧此時想到的,確實比南宛宛和七公主都還要多一些。


    七公主所說的,蘇昭寧也想說。隻不過她不能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口。


    南宛宛沒說出口的,蘇昭寧也知道。七公主此時過去,確實對定遠侯爺毫無幫助。


    她今日既是客人,其實也算是來報恩。定遠侯爺接二連三幫過自己不止一次,再加上先前心底的那些愧疚,蘇昭寧放下手中的半成品,站起身來。


    她點頭應允了南宛宛的請求,目光往先前自己坐的地方掠過時,心中突然意動了一下。


    蘇昭寧折回去,將方才做了一半的繡品重新拿回了手中。


    七公主一心記掛著南懷信此時的情況,也根本顧不得蘇昭寧是不是隨行,又拿了什麽東西在手。


    三人由小廝領路,很快就到了定遠侯府老夫人的院外。


    “孽障!你知道你錯在哪裏了嗎?”不留情麵的訓斥聲清晰地傳到了院子裏麵。


    南宛宛麵色尷尬地看向七公主和蘇昭寧。


    七公主隻記掛南懷信,倒是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這其中的暗意。


    蘇昭寧卻是全然明白了。


    原來那十三件被取而能複返的原因,竟是如此。


    不是每一家都像長安侯府一樣,隻有一個捧在眼前、含在嘴裏的嫡親孫子。


    也不是每一個孫子都能得到祖母的慈愛。


    作為不受祖母寵愛的孫女之一,蘇昭寧對這種心頭寶、鞋邊草的差別待遇,猶能感同身受。


    那邊房內,已經有悶悶的棍落聲傳來。


    七公主鬆開了南宛宛的手,就要獨自衝進去。


    “公主,您今日來定遠侯府的時候,來過侯老夫人院中了嗎?”蘇昭寧繞到七公主麵前,向她行禮問道。


    南宛宛眼睛倏地亮起來,拉住七公主,朝她道:“公主,你別衝動。你來了府上,祖母肯定是要親自接待才行的。這樣,你和蘇姐姐都去外廳,我這就去讓人請祖母。”


    七公主不是愚笨之人,她隻有涉及到南懷信的時候,才會失去理智。如今被蘇昭寧和南宛宛這般提醒,她便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看著麵前的蘇昭寧,她催促道:“那蘇姑娘與我同去吧。”


    蘇昭寧自是點頭應了。


    她與七公主才在正廳入座不久,南宛宛就陪著定遠侯老夫人過來了。


    隻見定遠侯老夫人額間係了根綴著紅翡的抹額,周身一套赭石色裝扮,麵目間瞧去,並不是十分刻薄的模樣。


    吳老太君進廳便朝七公主行禮:“參見七公主殿下。”


    話才剛剛說完,七公主便親自伸手扶住了她:“吳老太君不必多禮。”


    七公主心中自是對這位吳老太君正十分窩火,但她那樣的出身教養,總不至於把心事顯到麵上來。


    蘇昭寧則在吳老太君同公主行禮後,向吳老太君行禮表明了身份。


    同樣,吳老太君在七公主麵前,也對蘇昭寧十分慈祥。


    三人在廳中寒暄了幾句後,吳老太君便掩麵打了一個哈欠,作出一副十分困頓的樣子。


    她朝七公主致歉道:“我年紀大了,身子大不如前,還請七公主見諒。”


    這是要托詞離開正廳了。這樣快回去,分明就是不賣她的麵子,想要繼續用家法懲戒她的懷信哥哥。


    七公主對吳老太君這樣的態度十分惱怒,她麵色一變,就想要發作。


    “晚輩還想叨擾吳老太君片刻,還請老太君辛苦指點一二。”蘇昭寧站起身,及時地朝吳老太君道。


    望一眼麵前的兩個姑娘,吳老太君心中有些冷笑,竟是以為這樣拖著自己就可以?也罷,就看她們準備拖多久?總不好留自己幾個時辰罷?


    蘇昭寧望向站在吳老太君旁邊的南宛宛,說道:“不知宛宛可否向老太君說過,晚輩現在所做之事?”


    “宛宛已同我說過,倒是辛苦你了。”吳老太君不鹹不淡地答道。


    蘇昭寧也不在意對方的態度,隻是將自己帶過來的半成品繡品拿到手中,朝吳老太君道:“晚輩今日到府上,見回廊兩側的梨花都盛開了,便在繡品上加了幾朵梨花,還請老太君指導。”


    吳老太君視線極其敷衍地往蘇昭寧手中的繡品上掃了一些,語氣中仍是興趣乏乏地答道:“我上了年紀,對這些東西其實還不如你們年輕人。蘇姑娘與宛宛商量便是吧。”


    說完這句,吳老太君便手按在紫檀西蕃蓮紋扶手椅上,似是要起身。


    七公主的臉色已經極為難看。


    蘇昭寧再一次趕在七公主開口之前朝吳老太君道:“我是聽宛宛說,喜愛梨花的是先定遠侯爺。所以想來,這滿府梨花,是老太君為兒子所摘。那梨花最美的樣子,老太君應是最有記憶了。”


    提及兒子,吳老太君的心中便是一酸。她中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滿府梨花,最美的時候,她不記得。但她兒子的每一個時刻,她都記得。


    最需要她這個母親的時候,最英姿勃發的時候,最得意的時候,最傷心的時候……


    每一個時刻的兒子,如今仍鮮活地生活在吳老太君的記憶之中。


    她忍不住伸手接過了蘇昭寧手中的繡品。


    隻見那未完成的繡品之上,栩栩如生的梨花或綻或羞,真是像極了這定遠侯府的梨花情景。


    “蘇姑娘女紅手藝名不虛傳。”吳老太君自然也聽說過了長安侯府的蘇二姑娘替宮中小皇子繡久久如意件的事情。


    不需猜想,眼前這位蘇昭寧,肯定就是行二的長安侯府姑娘。


    吳老太君撫著那繡布上的梨花,忍不住出聲問道:“長安侯府爺是這樣的大片梨花?”


    “我家多桃樹。”蘇昭寧誠實答道。


    她望著吳老太君在繡布上摩挲的舉動,又若有所思地問道:“雖然見過了梨花的美景,我卻是不曾見過梨樹滿桃的景象。不知道老太君能不能細致描述一二,讓我可以再加以完善?”


    “傻孩子,哪有滿樹的梨子呀。並不是每一朵花都能結出一個梨子的。”吳老太君的記憶裏,那個喜愛梨花、喜愛梨子的兒子,幼年也是這樣問自己的。


    那時候的他,還甚為需要自己,也隻黏著自己。小小的孩童抱住自己娘親的腿,耍賴似地要滿樹的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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