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白衣少年將那宣紙上下折了一下,露出下麵的女字。他將女翻轉過來,又隻見上麵的“宀”。


    他斷言道:“女不同男,男要開闊女要包圍。這‘宀’下女子露邊,是為不吉。蘇二姑娘你今夜甚難如願以償。”


    好!


    就是這樣,這樣就夠了!


    蘇昭寧當機立斷地朝對方致謝道:“那多謝小道長了。我與兄長還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白衣少年忙把手中那張宣紙扔開,朝蘇昭寧道:“我答應的是替你算命,測字隻算附送的。蘇二姑娘留步。”


    “小道長道心仁德,日行一善,算命還是留待明日的有緣人吧。”蘇昭寧腳步加快,見蘇瑾瑜一臉不解,便伸出手拉住對方一起小跑起來。


    白衣少年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遠遠傳來。


    “安下無門,蘇二姑娘等下一個人回府,切記不要從後門進去啊!”


    蘇昭寧拉著蘇瑾瑜一路小跑出了文昌巷才停住腳步。


    蘇瑾瑜尚沉浸在方才蘇昭寧的反常舉動中。雖然他自己對道佛都是隻有尊敬之心,並無依賴之情。但無論是道是僧,論及機緣都算是福氣,蘇瑾瑜是認同的。


    他不由得問道:“二妹方才為何如此躲避小道長的善舉?”


    蘇昭寧深呼吸了一口,平靜了一下氣息後,答道:“人最忌貪,偶遇小道長已是福氣,昭寧不敢妄圖更多。”


    她這位大哥哥行事古板嚴苛,十九歲的人性情有時候同七十九歲的老人一般。她可不敢在他麵前說真正的原因。不然定要被訓斥女兒家口舌過長了。


    蘇瑾瑜聽了這話,心中果然甚為滿意。


    知進退,懂舍棄,二妹真是與他性子接近。


    望著麵前跑得雙頰緋紅的二妹,蘇瑾瑜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蘇昭寧頭頂的團子發髻。


    說是摸,其實算是揉。


    就像是孩童們喜愛的捉弄遊戲。


    大哥哥一貫是嚴謹得近乎嚴苛的,蘇昭寧不禁懷疑自己方才是出現了幻覺。


    蘇瑾瑜也沒有想到自己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他方才就是覺得二妹蘇昭寧甚像自己,讓他不由得生出親切感。這種親切感促使他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兄長之情。


    而摸變成揉,大抵隻是一時的錯手?


    蘇瑾瑜是不會承認自己幼年就期待過一個像此時的蘇昭寧這樣,既軟糯又像自己樣的妹妹的。


    因為軟糯,所以需要他來嗬護。因為像自己,所以不用擔心會恃寵而驕。


    大妹蘇柔嘉小的時候,還是需要自己的,就像個軟糯的小白團子的。可後來,她越來越懂事,處事越發八麵玲瓏,甚至很多行徑遠比自己去做還要圓潤周全。


    至於那美麗又看似嬌弱的三妹蘇珍宜,則用她近段日子的表現深刻地向蘇瑾瑜展示了,什麽叫做人不可貌相。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會騙人。


    還是二妹最像自己,也最需要自己。蘇瑾瑜如是想。


    蘇昭寧今日在蘇瑾瑜心中樹立了一個急需嗬護的小樹苗形象,她猶不自知。隻是考慮到烏鴉小道長的叮囑,蘇昭寧提議道:“大哥哥,我們不如順路去醉仙酒樓買隻大伯母喜愛八寶鴨再回去吧?”


    從醉仙酒樓過去後,便隻有長安侯府的正門離得最近了。手裏又有給侯夫人大黃氏買的吃食,蘇昭寧便不用擔心繼母小黃氏直接在門口堵人了。


    蘇瑾瑜自然是對此沒有異議。


    從醉仙酒樓提了八寶鴨出來,蘇昭寧和蘇瑾瑜就碰上了蜂擁而出的百姓。


    先前進酒樓的時候,人還不這樣多。如今一出酒樓,整個街上竟然變得人擠人了。


    哪裏就突然來了這樣多的人?這樣擁擠,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蘇昭寧一手提著鴨子,一手將蘇瑾瑜送的硯台護在胸口。


    她還尚來不及搞清楚事由,就被忙亂擁擠的人潮衝得和蘇瑾瑜完全分開來。


    蘇昭寧想翹首尋找蘇瑾瑜的方向,卻奈何自己被擠得站立都有些困難。她隻能被迫地順著大家的方向往巷子口走去。


    才出巷子,熱鬧的聲音便充斥在耳邊。


    隻聽見無數興奮的、既有少女又有男子的聲音在耳邊呐喊:“陳將軍!陳將軍!陳將軍!”


    蘇昭寧望向寬敞些的大道那邊,隻見整齊有序的兵隊正從城門口進入,那甲胄白光之中,一人穩握韁繩,坐於紅色的赤兔馬上。


    那少年將領脊背筆直,周身盔甲,腰間佩劍上的穗子有著異樣的深紅色。


    那大概是血跡?


    蘇昭寧認出這就是當下炙手可熱的陳小將軍陳天揚。看今日這陣勢,想來陳小將軍是又打了勝仗回來了。


    人潮都往得勝歸來的將士們那邊湧去,蘇昭寧努力想站在原地,尋機折返,卻依然被推著往那邊走去。


    她手中提著的鴨子似乎被什麽拽住了一般,有些拉扯不住,蘇昭寧忙往前快走了幾步。


    可惜前麵的人不讓開,後麵的人又拚命推搡前擁。蘇昭寧被撞得就是往旁一踉蹌。


    旁邊原本也一直都是人,可這個地方卻恰好有一個木頭樁子,人便都繞開了過去。


    蘇昭寧被猛然一推,就直直地迎麵往那木頭樁子上磕去。


    別人看不到,馬上要撞上去的蘇昭寧卻看得清清楚楚。


    那木頭樁子上有根栓馬繩的粗釘子!她這一撞上,非要頭上被磕出一個洞不可!


    蘇昭寧將放在胸口的硯台往上移,隻希望能保住自己這條命。


    人群中突然傳來喝彩的聲音,蘇昭寧也無暇抬頭觀看。她隻感覺自己往前傾的身子突然被人拉起,旋即就看著那明明已經近到眼前的木樁子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蘇昭寧回過頭,隻見在喝彩聲中,陳小將軍那張臉離自己十分之近。


    遠觀之時蘇昭寧已略覺陳小將軍麵容驚豔,如今細看方知其容貌真是精致得不同一般。


    若非要用個人比較,大抵蘇珍宜站在他麵前,也未必還能顯得貌美如花吧。


    隻聽又是一陣喝彩聲,蘇昭寧這才驚覺陳小將軍的手就在自己腰間。


    陳小將軍環抱蘇昭寧,腳輕踏旁邊幾處矮樁淩空躍起,轉瞬之間,兩人就已經站在了城樓之上。


    “下麵人太多,我無法放你下來,抱歉。”陳天揚的聲音有著與他年紀和容貌都不相符的低沉。大抵是在邊關的風霜中,這副嗓子隻能早早褪去少年的稚聲。


    蘇昭寧不知怎麽突然就想起了定遠侯南懷信的聲音。


    當日同樣是她深陷危險,定遠侯救起了她。也說不清楚他的聲音到底是如何,總之那一刻,蘇昭寧的心倏忽之間就安定。


    而此時陳小將軍這似乎還帶回了戰場凜冽感的聲音,讓蘇昭寧的心有些高高提起。


    她忙側身行禮道:“多謝陳小將軍救命之恩。”


    陳天揚聽這個稱呼,目光便不由得往蘇昭寧臉上細看去:“你父兄是?”


    朝堂之中,除了陳天揚以外,還有一位陳驚濤陳將軍。陳驚濤已年近五旬,是以朝堂中人及其家眷會以陳小將軍來稱呼陳天揚。


    蘇昭寧不想自己這一時慌亂竟用出了私下的稱呼。她隻能答道:“小女子父親是個七品的閑職,想來陳小將軍未曾打過交道。小女子失禮了。”


    陳天揚擺手答道:“無妨。那你待人少了再下城樓回家,我先走了。”


    “將軍請便。”蘇昭寧忙再行謝禮。


    她低頭俯身,言語十分利落,遠不像陳天揚過去救過的其他女子。


    那些女子不是秋波悄遞,就是拉著他非要報恩。這一個,似乎還有幾分想讓自己快點走的意思?


    陳天揚感覺出這一絲不尋常,忍不住停住腳步,回頭看向蘇昭寧。


    麵前這小姑娘年歲與以前那些差不多上下,衣著款式也並沒有什麽獨特之處。隻不過回想方才她看自己時候的眼神,那雙眸子甚是清澈。


    陳天揚頭次有了些想試探的意思。他回踱幾步,果然見蘇昭寧有往後退的意思。


    他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揣測了,卻還是忍不住要試一試。


    “方才之事,你不準備報答我嗎?”陳天揚問道。


    他那張臉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可蘇昭寧一點也不想看他。畢竟這位炙手可熱的陳小將軍褲下除了城樓下那些少女,還有一位善妒的安怡郡主。


    她倒也不是怕安怡郡主,隻是對於麻煩,蘇昭寧向來敬而遠之。


    蘇昭寧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兩樣東西,一番計較以後,將左手的鴨子遞了出去,朝陳天揚道:“救命之恩,便是萬金也不能報。小女子願傾己所有報答陳小將軍。”


    “這其中之物,是小女子囊中所有。還請陳小將軍不要嫌棄。”蘇昭寧見陳天揚似乎有些愣神,便強行將那被油皮紙包好的鴨子塞入他手中,自己趕緊從旁邊的石階上下去了。


    陳小將軍不走,我便趕緊走好了。


    蘇昭寧擠入人群之中,自信自己能沒入其中。


    隻感覺旁邊突然一股拉力,她心下慌得不行,抬頭看去。


    這又是誰拉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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