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氏集團是四方城乃至華國有名的慈善企業,幫助過的人數以萬計。


    多次登上過專刊,接受過采訪報道。


    南風謹這三個字,也逐漸成為了絕對正派和良善的代名詞,人人提及他的時候,都要說他一句好。


    他英俊、富有、成熟、還有一顆仁愛之心,愛慕仰慕者不知凡幾。


    可那麽多年過去,他的身邊,卻無一絲的緋聞縈繞,說是當代唐僧都不為過。


    隻是這唐僧過於俊美清蕭,想要引誘他犯了色戒的女人,可以從四方城的東邊開始繞城一圈,還要多。


    可每每,就算是躺到他出差下榻的床上,也不過是怎麽進去的,怎麽被丟出來。


    是夜,萬籟俱寂,一片沉寂之色。


    南先生臥在公寓內,桌邊放著差不多已經被倒空的酒瓶。


    他一手撐在沙發上,一手還端著酒杯。


    襯衫上麵的紐扣敞開了一半,露出精壯的胸膛,紅酒從唇角散落,滑過脖頸。


    頹廢,頹靡,而旖旎。


    禁欲的男人,染上了醉意和萎靡,竟也能生出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糜爛。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大病過的原因,他對酒精的承受力已經大不如前。


    先前一半的酒量便能夠讓他整個人暈沉,大腦有些不受控製。


    公寓內放著樂曲幽幽,靜謐、寧靜。


    是幻覺嗎?


    如若不然,他怎麽會看到,宋巷生穿著放在公寓衣櫃中的衣服,走向他——


    撫摸著他的麵頰,將頭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癡戀的喚著他的名:“風謹,風謹……”


    一聲聲,宛如是夢魘。


    她的唇落在他的唇角,緊接著,便是他的薄唇。


    手中的紅酒杯落地,落到白色的地毯上,成為一灘殷紅之色,酒杯滾了一圈,停下。


    他下意識的伸出大掌,想要去扣著她的後頸,可就在兩唇即將要碰觸的刹那,南先生卻猛地一把將人給推開。


    餘念被他給推倒在地上,當年那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多年過去,也已經成了聘婷的大姑娘。


    她今年已經十九歲了。


    九年的光陰好像也不過是刹那間的事情,可來時路,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去回憶。


    “你不是她。”他撐著身體站起身,照舊高大,清蕭,風神蘊藉,即使是醉了酒,都一樣。


    他這般的男人,對於情竇初開的少女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蠱惑,宛如神祗,誰又能拒絕?


    尤其,女人天生仰慕強者。


    更何況這個強者還是給了她優渥生活,在她失去父母之後庇護她的男人。


    南風謹酒醉,視線不甚清明,重重的按壓著眼皮數秒,這才看清楚,地上的女人是誰,他沒有發火,也沒有什麽疾言厲色,隻是有些失望,他未曾想過,餘念竟然會生出了這般荒唐的念頭。


    “把衣服放回去,出去!”


    “我喜歡你。”她抱著他的腿,阻攔他想要離開的腳步,仰著頭,戀慕的說:“我喜歡你,南風謹,我喜歡你。”


    南先生低頭,緘默數秒,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南風謹對她說不下什麽沉冷的話來,“餘念,站起來。”


    餘念鬆開了手,慢慢的站起了身。


    南先生:“……你也已經長這麽大了,看來,我是真的老了。”


    餘念搖頭:“不,你不老,你……”


    “前段時間,周家的那個小公子,說對你很是喜歡,還親自來公司給我表明的心意,我讓人查了,是個不錯的青年,沒有什麽不良嗜好,感情也算是幹淨,家世也不錯,你們可以交往看看。”他說。


    餘念瞪大了眼睛,“我不喜……”


    “餘念,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我不該一直將你當做小孩子的看……我會讓你張叔叔給你置辦一處房產,方便你日後的生活。”


    他邏輯清晰,言語之間根本沒有給她半分反駁的機會。


    他常年身居高位,一個小姑娘,談判邏輯怎麽會是他的對手。


    餘念抱著他哭,雖然是看著她長大的,可南風謹的心中卻沒有太多的波瀾和起伏,也不過是拍了下她的肩膀,把人給推開了。


    “把衣服換了。”


    她身上還穿著宋巷生當年留在公寓內的衣服。


    “我是真的喜歡你。”她哽咽著說。


    對此,南先生隻是反問她:“喜歡又如何?”


    真假又如何?


    他本就不會在意,便沒有任何的意義。


    “你還念著她是不是?你為什麽就不能忘了她?我比她年輕,比她漂亮,也比她愛你。”餘念哭聲道。


    南先生轉身走向臥室的方向,留下的隻有再清淺不過的一句:“……可你,不是她。”


    這世間千嬌百媚,美貌迷人的女人何止千萬,可宋巷生隻有一個。


    隻此一個。


    讓南風謹心動、心痛、心殤的女人隻有一個。


    餘念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哭。


    年少的感情便是這樣,極易的便喜歡上一個人,理由甚至可以簡單到不過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他穿了件你鍾愛的白色襯衫。


    可對於南風謹這般曆經了千帆世事磨難的男人而言,感情二字,珍之又珍。


    一個在自幼從黑暗中長大,在血腥、黑暗、背叛、廝殺中成長起來的男人,薄涼和冷酷是埋到骨子裏的,他的親生母親,說他是冰冷無情的怪物。


    為了活下去,南風謹不懼於成為一個怪物。


    倘若他不是怪物,幽深的泥潭早已經將他給淹沒,他如何能從裏麵爬上來?


    曾經的那些過往,將南風謹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台冰冷無情的機器,沒有是非對錯的機器,


    隻是如今,人人在提及南風謹的時候,都說,“南先生啊,那是……世間至溫柔之人。”


    他可以親自到貧困山區去慰問大山裏的孩子,可以到發生天災的地區去進行捐贈,可以大規模的發起公益活動去荒漠之地植樹種草,成就一片又一片的綠蔭。


    他待人溫和,哪怕對方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即使對方是滿身髒汙的工人,是帶著濃重口音連交流都有問題的農民,他都可以給出足夠的耐心。


    世間至溫柔之人,這是大眾給他的雅號。


    彼時,當年那些在知曉他黑暗過往,對他喊打喊殺,恨不能讓他去死的人,期間有多少人接受過他直接或間接的幫助,這些,也都不得而知。


    南風謹再次見到宋巷生,是在一場慈善拍賣會上。


    她代表七寶巷,也代表著江氏藥業,江君驍在外出差,隻有她一個人前來。


    兩人都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中間隔著兩個人。


    南先生的深思有些飄遠,以至於,拍賣會進行了一半中場休息的時候,他還有些出神。


    宋巷生主動來給他打了招呼,多年過去,他們都已經不再年輕,他的鬢角隱約也已經出現了幾根華發,她的眼角也有了細小的紋絡,這些都是時光賦予他們的沉澱。


    “好久不見。”她伸出手,問:“身體還好嗎?”


    指尖輕觸,她的身上流露出的都是母性的光輝,她的孩子也已經上小學了。


    “好。”他說:“你還是那麽漂亮。”


    從他的口中得到這般的讚歎,在旁人聽來定然是離奇,宋巷生也頓了一下,然後輕笑出聲。


    多年過去,曾經那些過往,像是真的就成了雲煙,兩人也可以相談如舊友。


    兩人坐在一塊的位置,從背後看,靜謐而和諧。


    想要上前跟南先生打聲招呼的老總們,也都識相的頓住了腳步,沒有上前打擾。


    南先生的心裏住了一個人,經年不曾忘懷,即使那人早已經結婚生子,事業順利,家庭幸福,都未曾改變。


    這些,總是瞞不住有心人。


    她跟眾人一樣,稱呼他為南先生,她說:“……如果遇到可心的女人,就結婚吧,找個人照顧你。”


    她說,他該找個人了,老來相伴,也好有個人作伴。


    他說“好”,他說如果還能遇到那麽一個人,他便結婚。


    可這應答裏究竟有幾分可以當真?


    當多年的辛勞,讓他的身體開始亮起紅燈,讓他不得不開始停下腳步的時候,他的身邊也未曾出現那個人。


    “先生,您該休息休息了。”張助理歎息著勸道。


    這些年,南氏集團的商業版圖不斷地擴大,名聲不斷的攀升,成了商界人人敬仰的存在,也成了一座屹立於前的豐碑。


    有專家進行了預測,即使十年之內,南先生退居幕後,有新一代的商界領袖於世,其影響必定也無法企及。


    可這些虛名對於南風謹而言,什麽都算不上。


    他不會在意,也從未放在心上。


    隻是在某一天,他意識不清的時候,手指細微顫抖的看到了壓在抽屜深處的一張已經有些泛黃的老照片。


    端詳了良久良久之後,忽然很是認真的問向身邊的張助理,說:“這是誰?”


    張助理看著上麵照片上尚且年輕明豔的女人,驀然就是呼吸一哽,目光帶上了悲愴和淒然,他答:“是……宋巷生,她是,宋巷生。”


    宋、巷、生……


    南先生在唇齒間反複的重複著這個名字,手指在她的麵頰上輕輕的劃過,謹慎的,小心的。


    半晌之後,說:“我可以……娶她嗎?”


    張助理的眼眶濕潤,他匆忙仰起頭,背過了身。


    “先生,她已經……”嫁人了啊。


    可這話,張助理幾番都到了舌尖,卻還是遲遲都沒有能夠說出口。


    等他的情緒稍稍平穩之後,張助理這才轉過了頭。


    南先生已經在躺椅上,閉上了眼睛,像是……睡著了,他手中還緊握著那張照片。


    張助理去給他拿了個毛毯,想要給他蓋上。


    可當毛毯蓋在他肩上觸及鼻翼的時候,竟是……沒有察覺到任何的呼吸。


    彼時,風靜寂,窗外的陽光那般的明媚。


    “先生。”張助理輕喚。


    沒有回應。


    “先生……”


    悄無聲息。


    “先生啊。”


    張助理癱倒在地上,頭站在他的膝蓋上,失聲痛哭,不再年輕的臉上,悵然滿懷,啞聲喊著他的名字。


    可,不會再有回應了。


    永遠都不會再有回應了。


    這天,宋巷生正在相看兒子帶回來的姑娘,小姑娘眉清目秀,很是溫婉的模樣,書香門第,人也很有禮貌,叫做藍淺。


    她很是滿意,當場就送出了自己佩戴了多年的玉鐲。


    小姑娘接過的時候,還有些靦腆,麵頰都紅了。


    電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由張助理打過來。


    已經很多年,宋巷生都未曾接到過張助理的電話……如今陡然看到這來電顯示,半晌都未曾回過神來。


    直到……


    兒子和未來兒媳都將目光看了過來,她這才接通。


    當那一聲久違,久違的“太太”響起的時候,宋巷生驀然就有一種天昏地暗的感覺,呼吸凝滯,喉骨裏像是堵上了一團棉花。


    他說:“太太,先生……他……去了。”


    轟——


    宋巷生的腦袋一空,手機掉落在了地上,發出響聲,一瞬間的天昏地暗,如果不是江君驍來得及時,將她扶住,她多半是要踉蹌的跌倒在地上。


    江君驍:“出什麽事情了?”


    宋巷生沉了良久,說:“他……去了。”


    一時之間,江君驍也是百感交集。


    到底是認識了那麽多年,即使未曾深交。


    宋巷生去公寓見了南風謹最後一麵,張助理開的門,她也是張助理第一時間唯一通知的人。


    張助理想,先生……也想要再看看她的。


    他愛了她……那麽多年,即使意識不清,即使到死,都還在……念著她。


    在推開門的瞬間,熟悉感撲麵而來,一切都還是最初的模樣,甚至於連桌椅的擺放都沒有任何的變化,刹那間,就像是這許許多多的年歲,都未曾度過一般。


    她還是那個,守在這個小家裏,癡心等待他的新娘。


    可他們,早就都不再年輕,每個人的眉眼中都曆滿了人世滄桑。


    很多故事的開頭都是珍而重之,仿佛壓上了全部的籌碼,賭一場未知。後來,慢慢的,輸光了所有,隻好不甘不願的離場。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再想起,隻餘一句“算了”,曾經以為的整個世界就此翻過,輕描淡寫。


    宋巷生彎腰看著躺椅上的男人,良久良久都沒有開口。


    直到……


    她的目光,觸及了他手中緊握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明豔如花,是最好的年歲。


    “南風謹……”她喊,“我來看你了。”


    可那人已經閉上了眼睛,便是……不會再有回應了。


    “先生他,從未忘記過你。”身後的張助理,低聲說。


    宋巷生的手握住了他的,那上麵,似乎隱約的還有……餘溫。


    餘念是來看望南風謹的,一進門,她就感覺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當腳步聲響起,張助理回過頭來,喊了聲:“餘念小姐。”


    餘念看到一動不動的南風謹,視線僵然,尤其是在看到宋巷生通紅的眼睛後,整個人晃遭雷擊。


    她問:“什麽時候的事情。”


    張助理:“一個小時前。”


    餘念赤紅著眼睛指著宋巷生,怒吼道:“那為什麽,要叫她過來?!!”


    張助理瞥開麵頰:“餘念小姐,先生……放不下她。”


    一句話,便將餘念的怒吼擊的潰不成軍。


    她幾步走到宋巷生的跟前,揚起了手。


    “餘念小姐!!”張助理急忙喊道。


    餘念的手,最終沒有落下……


    她重重的甩下手臂,恨聲道:“宋巷生,現在,你滿意了嗎?!他死了,他死了!!你滿意了是不是?!!”


    她厲聲質問,情緒不穩:“宋女士,宋巷生,江太太,對於你的前夫,對你早逝的前夫,請問你,想要,說些,什麽?!”


    宋巷生沒有回答她,也不會給她答案。


    餘念崩潰的要跑出,當她的手指已經搭在門把手上的時候,她隱約的好像聽到,身後有人在說:“……物極必反,每個人對每件事都有著極端,越是自己在乎的東西越容易走向極端,不是真的假就是毫無瑕疵的真,不是真的厭惡必然是無比的深愛,不是真的無所謂必然是真的極度在乎……”


    餘念握緊了手掌,僵然回頭的時候,她看到,剛才被她怨懟的女人,不再年輕的麵容上,盛滿了悲傷和悵惘。


    南先生葬禮那天,殯車經過之處,兩道站滿了人群。


    他們言語不通,身份不同,有社會精英還有社會的最底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可無一例外,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曾經受過南先生的恩惠。


    他們夾道來為他送別。


    後來,四方城乃至華國的商圈風起雲湧,出現了不少聲名鵲起的企業家,可被人提及的時候,都是“某某集團老總”,“某某品牌創始人”,再無哪位企業家能被尊稱一句“先生”,好像所有人都固執的認為,那是屬於他的稱呼。


    世間至溫柔的,南先生。


    彼年是,2025年。


    ……


    時光回溯,2000千禧年。


    宋巷生被捆綁著要嫁給那個想要對她施暴的男人,她甚至已經做好了孤注一擲的準備,如果不能幹幹淨淨的活著,那她寧願選擇一頭撞死在這裏。


    錢大金拽住了她的頭發,把她拉了回來,橫墜著的肥肉一顫一顫的,“媽的,你找死!”


    彼時,院外響起一陣騷動。


    一雙意國高級定製的皮鞋從黑色的商務車上落下,穿著修長筆挺西裝的男人下了車,氣質斯文而冷淡,無框眼鏡,深邃的眼波中是跨越千載的波瀾,他長腿邁著步子走了過來,聲音竟然是帶著微顫。


    他說:“宋巷生,我來……找你了。”


    南先生,等了一個人,很多,很多年,等到她長大畢業,才敢來見她。


    平行的命運軌跡在於,我在這個平行時空中,知道你的存在,像個變態的偷窺者窺伺著你的一切,可我卻隻能等到這一天,才可以用全新的模樣,走到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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