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鑫拍著我的肩膀坐了下來,並從桌子上的煙盒裏拿出一支中華遞過來。我接過香煙塞進嘴裏,沈鑫把打火機往我麵前推了推,我揀起,點燃。


    呂向軍似乎是很介意我進來沒跟他打招呼,含沙射影地將了我一軍:怎麽,沒穿軍裝就不認識了?


    沈鑫很懂得察言觀色,不由得衝我埋怨了一句:呂秘書……小李你怎麽變得不愛說話了,也不知道給呂秘書打個招呼。


    我敷衍地道:打了,可能你們沒聽著。


    呂向軍微微一笑,兀自地嗑起了瓜子。沈鑫也抓來一把,牙齒和瓜子皮的摩擦聲,格外刺耳,像是老鼠在偷偷地咬東西磨牙。


    呂向軍嗑了一陣子瓜子,拿餐巾紙擦了一下嘴巴,說:五香的瓜子兒,鹹的慌。喉嚨幹。


    沈鑫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小李子,去給呂秘書倒杯水。


    我猶豫了一下,裝作沒聽見,扭身衝沈鑫問了句:沈秘書,衛生間在哪邊。周副團長家的房子真大,分不清哪個是廁所。


    沈鑫眉頭一皺:你什麽意思?


    呂向軍衝他一擺手,轉而朝東一指畫:東麵那個門進去就是。記住,便後洗手。


    我進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後發現沈鑫已經幫呂向軍倒了一杯水。沈鑫畫蛇添足地衝我問了一句:洗手了?


    我拿尚還濕漉漉的手往他身上一甩,告訴了他正確答案。


    沈鑫雖然氣憤,卻也沒說什麽。


    不一會兒工夫,周韻端著兩個盤子人廚房裏走了出來。兩個菜一個是火腿腸,一個是皮蛋腸。都是在超市裏買回來,一切就能吃。將盤子擱下,她又轉身去端菜。呂向軍和沈鑫都將目光盯向我,我會意,但故裝糊塗。


    周韻將八個小菜一一端了上來,然後又取出兩瓶白酒,打開放在桌子上,找出四個杯子,斟滿酒。酒香四溢,我卻沒有絲毫想喝酒的衝動,酒這東西是有靈性的,麵前這倆人都不是我想要喝酒的對象,因此沒有喝酒的欲望。說來也奇怪,人和酒都有靈性,跟自己誌向相投的朋友一起喝酒,喝的痛快,不容易醉;但是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喝酒,一杯都難下咽,甚至用不了一杯就能喝醉。


    我說了句:我不想喝酒。要喝你倆喝。


    呂向軍道:入鄉隨俗。能喝多少喝多少。你李正的酒量我可是聽說過,能喝倒倆沈鑫。


    沈鑫跟著附和了一句:最少仨!他最少能喝我仨!小李子有量。


    呂向軍喝了一口水,念起了順口溜:能喝啤酒喝白酒,這個同誌不能走;能喝半斤喝八兩,這個同誌要培養;能喝八兩喝一斤,這個同誌黨放心。


    沈鑫撲哧笑了:師父您真有才,出口成章啊!


    呂向軍道:哪裏哪裏。都是我借花獻佛現學現賣。


    隨後沈鑫端起酒醉,衝我一揚頭,也讓我端起酒杯,發表了致詞:小李子,今天呢,周副團長和嫂子都不在,有事兒出去了。但是能跟呂秘書坐在一起喝酒,也算是你軍旅生活當中一件可圈可點的幸事。跟你說,呂秘書輕易不跟外人坐一起吃飯,今天你算是趕上了。就憑這個,你得多喝幾杯。


    呂向軍得瑟地一捏鼻子笑道:不要給小李同誌製造心理壓力!我就一平常人兒。


    周韻也跟著笑道:我們家向軍一起很低調,沈秘書你再這麽捧他,他可是會驕傲的。


    沈鑫眉飛色舞地道:憑什麽不驕傲?依我師父現在的影響力和號召力,那簡直在特衛局沒有對手。小韻可能我說句話你不愛聽,就拿周副團長薑副團長這些老資格的團領導來說,從影響力方麵來講,都不一定能趕上我師父。我師父是誰,那是在國際上出了名的,中國第一號特衛!哪個國家我師父沒去過?美國總統身邊的保鏢牛逼吧,但是見我師父也得低下頭走路。局政治部於副主任軍銜大吧,官兒大吧,被我師父罵的狗血噴頭沒脾氣!這就是底氣,這就是資本!


    我輕咳了一聲,實在不想繼續聽下去。這馬屁拍的貌似太過火了吧?


    ''低調''的呂向軍一揮手止住沈鑫:行了行了別吹了!喝酒!


    沈鑫弓著身子拿杯子碰了一下呂向軍酒杯的底部,我也跟著敷衍地一碰。呂向軍一仰脖頸將整杯酒倒進了嘴裏,將酒杯倒過來說:第一杯酒,得幹!


    沈鑫跟著幹了自己那杯,我則淺嚐輒止了一下,將杯子擱下。


    呂向軍一揚頭:不實在。哪兒人?


    沈鑫代我答道:小李子是山東人!


    呂向軍道:不像山東人!山東人豪爽,那他媽武鬆十八碗過了景陽崗還打死一隻老虎。你喝酒怎麽跟個娘們兒似的。


    我冷哼了一聲,心想呂向軍你也別在這裏吹牛逼,我李正要是真想喝,就你還根本不是對手。


    沈鑫伸手給我端起酒杯來勸道:幹了幹了!我師父都幹了,你哪有不幹的道理?


    我含沙射影地說了句:酒是穿腸毒藥啊!


    然後將杯中酒倒進口中。


    沈鑫衝我豎起大批:明明能喝,非裝什麽低調!


    呂向軍道:留一手,你幹脆叫留一手得了!做事不痛快,粘粘乎乎!


    我討厭呂向軍一說話就帶刺兒,不由得故意將了他一軍:呂秘書,我不姓劉(留),我姓李。


    呂向軍一聲苦笑,倒也沒爭辯什麽。


    如此再三,三杯白酒下肚後,沈鑫開始上了話,他一上話,也帶動著一直在以飲料代酒的周韻也上了話。二人話題的重點,集中在了我和呂向軍身上。隻不過,一揚一抑,無非是在表達我今天能和呂向軍坐在一桌共進晚餐,是一件多麽榮幸的事情。在沈鑫和周韻的強調下,呂向軍高大的像是玉皇大帝,我則像是凡間一平民。試想一下,平民百姓能有機會和玉皇大帝坐在一起喝酒,那是多大的榮耀?


    狗屁!我李正卻覺得,跟呂向軍同坐一桌,是一種恥辱。如果我知道今天晚上來赴鴻門宴,周副團長不在讓呂向軍打主場,那我是堅決不會來的。隻是身在部隊,領導與戰士之間的關係太過微妙,我不可能駁了周副團長的麵子罷了。


    呂向軍表麵上推推阻阻,讓二人不要把自己形容的那麽偉岸,但實際上,他心裏早已樂的開了花。被人吹捧的滋味兒,讓他早就得瑟到九霄雲外去了。


    在喝第四杯的當口,分六氣兒。呂向軍突然關心起了我目前的境況:小李子,聽沈鑫說你現在被調進了警衛班。這件事兒,表麵上是壞事,實際上是好事。我也聽周副團長說了,這是對你的考驗,也是一種過渡!明白什麽叫過渡嗎?天將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我反感的很,心想你在我麵前縐什麽文啊。大話,空話。今天這場鴻門宴,周副團長無非是請了呂向軍和沈鑫當說客,試圖勸我歸順周氏門下。


    門兒都沒有!


    不明真相的周韻,竟然也附和著呂向軍對我發表了慷慨的鼓勵:是啊李正,你可不要辜負了我爸對你的信任喲!來我敬你一杯!


    她端著飲料要跟我碰杯,我一擺手:我不跟不喝酒的人拚酒。


    沈鑫馬上開始抨擊我:小李子你這是幹什麽,周副團長的千金親自敬你酒,你還清高什麽?就是端著空杯子敬你,你也得喝!周韻在某些程度上來,能直接代表周副團長的權威!


    呂向軍不失時機地拍了一下周韻的肩膀,指畫著我說:小李子不是我以領導的身份批評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家小韻熱熱情情地敬你酒,你怎麽還得瑟上了?喝,你必須得喝!小韻敬的酒,我都不敢不喝!


    迫於壓力我端起酒醉來泯了一口,趕快抄菜押了押。覺得這酒勁兒很大,至少有五十六度以上。


    隨後周韻又以各種名義敬了我三杯酒,呂向軍卻突然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周韻站起來說:你們先喝著,我出去買點兒吃的!主食!


    她扭身而去。


    呂向軍馬上圓了個場:喝酒嘛,有女人在就是不暢快!現在就剩咱仨了,敞開喝,喝多了在老周這兒住下!


    沈鑫附和道:對對對,在老周這兒住下!房子大,空著好幾間臥室。


    呂向軍皺眉衝沈鑫斥責:老周也是你叫的?


    沈鑫連喊失言,並重複:周副團長,是周副團長。


    我心想這二位仁兄果真和周副團長打的火熱啊,竟然有了夜不歸宿的想法。不過我的主要心思並不在他們身上,而是周韻身上!


    說實話,被周副團長邀請過來做客,我心裏一直充滿了忐忑。這種忐忑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周韻。那天周韻過生日,與薑天天合謀欺負楊麗娜,被我每人煽了幾巴掌。按理說周韻應該是對我恨之入骨才對,但是事情遠遠出乎了我的意料,她不光沒有借機報仇,反而還對我如此熱情大方。仿佛那晚一事,早已在她心中揮發的無影無蹤。


    這根本不合邏輯。我懷疑是呂向軍以及沈鑫,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與周韻合謀,先是營造出這麽一個還算良好的酒場氛圍。一旦熱了場,真正的戲,就會開場。


    想到這些,我不由得心裏萬分焦急。思忖再三,我決定以身體不舒服的理由,提出告辭。不讓他們抓住任何機會,用來拉攏我腐蝕我,經我灌迷魂湯。


    但是狡猾的呂向軍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在我剛剛捂住肚子想要裝病的時候,直接亮出了底牌。


    呂向軍一邊嚼著雞翅一邊說:小李子啊,現在的形勢你也看出來了。周副團長這邊呢,也比較想培養你。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老薑那邊形勢不樂觀,你再堅持下去,根本沒有什麽出路。我相信你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周副團長這邊是陽光大道,換條道走一走,也許會改變你的命運。


    我還是嚐試裝出笑意:呂秘書話不能這麽說!俗話說了革命軍人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磚……


    呂向軍打斷我的話:但現在,周副團長這邊,就差你這一磚一瓦了!這裏需要你,你這塊磚頭,搬還是不搬?


    我道:我本來就是咱特衛團的兵,用不著搬也一直在特衛團。再搬來搬去的,還有什麽意義嗎?


    呂向軍幹脆擱下筷子,用餐巾紙擦拭了一下嘴角:意義大了!你這一塊磚,將會直接決定整個建築工程的成敗。那邊缺了你這塊磚,就徹底塌了;而這邊多了你這塊磚,將會是畫龍點睛的一筆。


    我頓時一愣,覺得呂向軍的話雖然有些深奧,但我已經琢磨出他的用意了!


    他們是想利用我這顆棋子,去將薑副團長的軍。從而讓薑副團長在特衛團的勢力徹底崩塌倒戈!


    何必呢!何必非要將薑副團長逼上絕路?


    而實際上,事情遠遠地出乎了我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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