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兵隊結束的時候,我的檔案裏,裝滿了榮譽。


    一個優秀學兵,一個最佳指揮員,一個學兵嘉獎。


    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我一直對榮譽看的很淡,但是當我真正用拚搏與汗水換得的這些榮譽,意義卻不一樣。這種榮譽,與林學峰那種靠投機取巧得到的榮譽,不是一個性質。


    載著這些來之不易的榮譽,懷著無限的憧憬,返回了老中隊。


    掌聲接踵而來。中隊長帶領著幹部戰士,列隊迎接我們這十幾個剛剛從龍潭虎穴裏跋涉出來的莘莘學兵。


    當天晚上,中隊聚餐為我們接風。中隊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對十幾名學兵的凱旋歸來,獻上祝福,壓擔子,提要求。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個一直對我有成見,甚至一心想將我這個害群之馬除之後快的中隊長,竟然動用了相當大的篇幅表揚了我:"在這裏,我們要重點表揚一下李正同誌。說實話,這名同誌之前給我的印象並不好,也犯過很多錯誤,差點兒被政治部退回。但是我不得不說,這名同誌忍辱負重,進到學兵隊受冤退回,去養豬。但是這名同誌沒有喪失鬥誌,沒有喪失上進心。他所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全學兵隊幾百名學兵,但是偏偏就李正擔任了匯報表演的指揮員,這說明了什麽,不言而喻。李正同誌用實際行動,糾正了自身不足,用實際行動,為學兵隊更為我們老中隊爭取了榮譽!我希望李正同誌今後能再接再厲,再創新功。讓我們,為這位出色的指揮官,幹杯!"


    掌聲雷動,大家共同舉杯。


    也許是過於激動多喝了兩杯,在這種來之不易的融洽氛圍中,我突然覺得自己頭頂上輕鬆了不少,像是少了一頂帽子。


    屌兵的帽子,會真正被徹底摘除嗎?


    聚餐結束後,返回分隊。


    區隊長陳剛派人將我叫到了他的房間,一進門他就將剔牙的牙簽摁在煙灰缸裏,衝我笑道:"李正,你小子行,不愧是我帶的兵!"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


    陳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胸脯挺的比以往更加高聳:"終於,終於抬起頭來了!"


    我頓時一怔,不知道陳剛的意思是說我在中隊抬起頭來了,還是說他在中隊長麵前抬起頭來了?


    陳剛走到我麵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好好幹,咱們一區隊還指望著你挑大梁呢。過段時間老兵馬上複原了,要重新選骨幹。你這段時間工作要積極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我明白,區隊長。隻是,我,我也是第二年了,麵臨,麵臨退伍。"


    陳剛罵道:"扯犢子!想走,沒那麽容易!你見過進學兵隊的預提骨幹,被安排複員的嗎?除非,你是真的不想簽士官。"


    我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也想,也不想。其實,我,我更想考學。"


    陳剛一愣,隨即笑了:"好好!有追求就行!現在特衛局對院校招考特別重視,凡是報考軍校的,前提條件是必須要進過教導隊。你符合條件!可以試試!"


    陳剛的話激起了我的熱情,我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區隊長,您說,我有希望成為一名……成為一名真正的特衛嗎?"


    陳剛輕咳了一聲,將目光瞧向別處,似是不想回答我的話。


    畢竟,特衛局官兵上萬人,真正能夠被選派進警衛隊並成為國家特級警衛的,隻是區區幾百人。


    就全國而言,也僅僅是那幾百人。


    他避而不答,顯然是害怕打擊我的積極性。


    當然,我也沒有再繼續追問。


    按照中隊的安排,從學兵隊剛剛回來的學兵們,有三天的適應期和休息時間。但是麵臨士官選舉,學兵隊回來的同誌一個也不敢懈怠,當天晚上便投入到工作之中,都搶著站崗去了。


    我討厭這種過分表現自己的不良風氣。部隊是一個很邪門的地方,來自五湖四海的戰士們,都想著在這個大熔爐裏猝成精鋼。隻是煉鋼的方式有些駭人聽聞,鋼鐵是怎樣練成的?單靠自己的努力練不成,還得有外界因素的影響。這個外界因素便是領導的評價。你就是塊廢鐵,領導說你是塊好鋼,你也是塊好鋼;反之,哪怕你是塊金剛石,領導覺得你是廢鐵,那你就是廢鐵。一個戰士的成長進步,不是自己說了算,也不是周圍的戰友說了算,關鍵是你在領導心目中的印象,是塊怎樣的材料。


    尤其是臨近老兵退伍,戰士的表現欲望更加強烈。俗話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很多戰士開始全方位地表現自己,搶著搞衛生,搶著站崗,搶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提高自己在領導視野中的出現頻率。


    這天晚上,我是萬萬沒想到,會被區隊長陳剛在半夜裏從睡夢中罵了起來。


    還沒等我穿好衣服,陳剛便將我拎到他的房間,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李正,你要搞特殊是不是?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還能安心睡大覺?你到警衛排班室和驗槍室看一看,跟你一起回來的學兵,都搶著去站崗上哨了,你還有心情躺在分隊裏睡大覺?"


    我揉著眼睛苦笑道:"區隊長,我沒搞特殊。是他們搞特殊。休息三天,是中隊安排的,我這是在落實中隊規定。"


    陳剛掐著腰憤然罵道:"你放屁!你也是第二年的老兵了,部隊的作風你還不了解?今年五六月份中隊十幾個戰士獻血,按照規定全休一周半休一周,但是有幾個休息的?就連主動獻了40的戰士都沒休息,獻血回來當天就搶著工作,搶著站崗去。這是一種什麽覺悟?你瞧瞧你,啊,剛剛取得了一點成績,就放鬆自己了?"


    陳剛說的不假,部隊的這種氣氛,就是容不下閑人。雖然是在和平時期,但是仿佛比戰爭年代還要忙。隻不過忙的方式不同。戰爭年代忙的是訓練,是研究打鬼子對付敵人;但和平年代,這些內容逐漸淡化,隨之而來的,是搞不完的衛生,疊不完的被子,站不完的崗。


    我皮笑肉不笑地據理力爭:"區隊長,我覺悟沒他們高!你以為他們真的是積極要求進步嗎?無非是想在領導麵前表現表現,都是麵子工程!五六月份是有十幾個戰士獻血,獻完血沒按規定休息就積極表現,結果怎麽著?結果兩個戰士暈倒在哨台上!"


    陳剛皺著眉頭原地徘徊了幾步,給我下了最後通碟:"別給我扯這些沒用的理論!我隻問你,你今天晚上去不去站崗?"


    我的心裏七上八下。


    在某些程度上來講,不是我貪圖那幾個小時的懶覺,而是覺得有些可笑,有些可悲。


    我最終還是做出了讓步,衝陳剛表態:"我明天白天開始正式站崗!"


    陳剛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隨便你!但是我告訴你李正,一晚上的時間,豆腐都能變臭!先進和後進,區別就在這裏!"


    我笑道:"臭豆腐,聞著臭吃著香。"


    我玩笑般的一語雙關,讓陳剛繃緊的臉色出現了一絲笑意,確切地說,是苦笑。


    第二天中隊長點名時,重點表揚了昨天晚上便開始站崗的學兵,十幾個學兵,唯一沒有表揚的人,隻有我。


    這也許是預料中的結果,這意味著:大家很''積極'',領導很''務實''。


    真的,有時候我就是想不通,領導們為什麽總是偏偏喜歡去做那些脫褲子放屁的事情?


    明明是領導安排我們休息調整三天,但是偏偏又要去表揚那些不按要求去做的人,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麽?


    時間仍然在流逝著,樹葉黃的快也落的快,當落葉歸根的腳步聲越來越響的時候,也即將意味著一年的終結。意味著老兵複員,士官選舉。


    從學兵隊回來,我仿佛又恢複到了平靜的日子當中。猶如蜻蜓點水,波瀾不驚。而分隊的老士官和區隊長陳剛,總會不失時機地為我灌輸留取士官的要訣。這年頭,留取士官是一種時尚和潮流。因為這意味著一個普通戰士職業軍人生涯的正式開始,也為後麵的考學、入黨奠定下基礎。特衛局的編製比較特殊,士官的需求量也比較大,但是需要再大全中隊也隻不過十幾個名額,競爭算是相當激烈。恰逢此時,各式各樣的小動作,也應運而生。


    送禮,這個有著中國特色的升遷文化,在部隊也有它肥沃而獨特的土壤。而且送禮的方式也是爭奇鬥豔,花樣繁多。正所謂隨風潛入夜,送禮細無聲。在這裏,最普通的一種送禮方式,便是在夜色之中悄然進行的。不少戰士悄悄地買了一些名貴的煙酒禮品,待熄燈號一吹,開始有了呼嚕聲,便作賊似地溜進中隊主官的房間。雖然領導口口聲聲喊著''今年過節不收禮'',但私下裏卻是''收禮隻收土特產''。不過領導在這方麵做的很謹慎,如果你能留取士官,那麽這禮他受之無愧;反之,領導會將禮退回,以免為自己留下把柄。當然,對於那些絲毫沒有留隊希望的戰士,領導會義無反顧地一口回絕!


    正所謂不收禮的領導,不是好領導。不懂得收禮藝術的領導,更不是好領導。我們的中隊長,對中國尤其是部隊的收禮文化,有著深刻的研究。他在軍人大會的時候,曾經發表過一番精彩的收禮動員:"我們中隊幹部,不主張戰士們送禮走後門兒,這裏是部隊,社會上的不良風氣,不要帶進來。當然,官與兵之間,情誼是有的,因此我們也並不反對大家弄點兒老家的土特產什麽的,與我們一起分享一下你們老家的特色文化……"


    高,實在是高!特產,什麽特產?你送地瓜紅薯蘿卜鹹菜,領導能收?


    特產的意思,就是你們當地比較知名的名煙名酒以及其它名貴的東西!比如說國酒茅台,不就是貴州的特產嗎?


    但是特產這詞用著好聽,在某些領導眼中,特產是特產,禮是禮。不是一碼事。因此打著''今年幹部不收禮,收禮隻收土特產''的名義,每逢此時,幹部們的小倉庫裏,很快便物滿為患了。


    當然,夜色中的送禮,隻是最低級的層次。同樣是送禮,得講手段。


    有些戰士的送禮手段,那叫一個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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