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詐之子雖然看上去令人作嘔,類人的口器也似乎詭異無比,但其實它們並不存在太多的攻擊手段。


    它們就像真正的蛞蝓一樣,沒有骨骼、就隻是單純的血肉聚合物,弱小無比,連隻雞都能殺死不少。


    但當有一個人殺死它們,就會發現自己的理智、心緒都在受到嚴重的影響。


    喬治如今便是如此。


    他的理智數值高達7,遠遠超過普通人能有的值,卻依舊在殺死數不勝數的詭詐之子後整個人處在脫力的邊緣。


    他感到很累。


    心髒似乎在超負荷運轉。


    思想中已經開始不間斷、不受控製地出現某些影像或場景,像是走馬觀花。


    最後一隻蛞蝓被喬治以足踩踏,碾成肉醬,汁水迸射出來。


    再回首,地下寺廟的地麵,無數汙穢腥臭的內髒肺腑已經和蛞蝓的粘液、被碾碎後的肉醬混為一體。


    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


    這裏的光很亮,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陰影。


    但在厚重的金屬大門之後,那些陰影覆及之地,黑暗就像驟然間活過來一樣,爭先恐後地伸出駭人的無形肢體要探入寺廟之中。


    但當它們觸到強光,又發出無聲的嘶吼,然後劇烈顫抖著猛然收回。


    剩下的十幾張畫皮把自己掛在牆上,那些供奉的大神後麵,內裏充斥著氣,像是一個個還活著的孩子。


    喬治的腦子腦子有些暈眩。


    但這種暈眩並非對身體有害,反而像是一股類似模擬人生之中強行灌輸的記憶那般,有數不清的夢在他的思緒中綻放。


    他在整個地下寺廟最顯眼最高貴的神位上坐下來。


    這是一尊……毗濕奴。


    石像身著黃色的綢衣,膚色紺青,麵如滿月,目如綻開的蓮花花瓣,胸前飾有寶石喬濕圖跋和聖線粗大的花環,四臂手持法螺貝、妙見神輪、伽陀神錘、神弓、蓮花,居然在這腐臭血腥暴戾的氣氛中平添一絲神聖。


    可喬治隻是看了這神像一眼,便伸出手來把它推到在汙穢之中,任其碎裂、血汙滿全身。


    他知道毗濕奴在印度教裏是守護的象征。


    可這神像沒有盡到它的職責,於是喬治便毀了它。


    隨後,喬治在原本屬於毗濕奴的蓮台上坐下,這裏要幹淨很多,沒有血汙,也沒有詭詐之子的殘骸。


    他的腦子太累了,是詭詐之子在死亡時向他灌輸的記憶太多,他必須要去吸收、去看這些記憶。


    雙眼逐漸模糊,喬治強撐著讓自己不要睡著,而隻是像看電影那樣在腦子裏看這些曾被某個人經曆過的一切。


    他的意識下沉,下沉,下沉……


    一直下沉到底部,一個混沌的領域。


    然後……


    一切又亮起來。


    ……


    又做夢了?


    不,那好像不是夢。


    蒼白的、隻有薄薄一張的診斷書就被放在茶幾上,灑落的茶水把它的下半部分浸潤,上半部分許多內容也被大滴的液體打濕、模糊,隻能再見到短短幾行字。


    “雙肺小圓細胞惡性腫瘤”。


    “何港”。


    男人睜著眼躺在一棵山核桃樹的旁邊,初夏的陽光透過葉子落下駁雜的亮斑。


    他把卷好的煙葉散開,重新裝回發爛發黴的小木盒子裏,半晌,又重新卷起來。


    其實他早就察覺不對勁了。


    可他不敢去檢查。


    他怕真查出來什麽,日子就爛了。


    雖然現在的日子也很爛。


    男人開始啪嗒啪嗒地抽老煙,濃烈的味道鑽進他的鼻子、鑽進他的咽喉、鑽進他的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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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又重新被吐出來。


    煙成了煙圈,一個接著一個。


    妻子還活著的時候時常讓他不要抽煙,可這世道艱難,拚命的男人全憑著一竿子大煙才能讓自己支撐下來。


    “煙啊……”


    “煙是個好東西……”


    他麵朝上,滾燙的煙灰落下來,落在他的麵皮上,燙出一個個小小的水泡。


    他苦也苦了,累也累了,便總覺得不至於要把唯一的慰籍戒掉。


    得絕症的人那麽多,怎麽會輪到我呢……


    厄運怎會總眷顧一人……


    我還有囡囡啊……


    男人哼著年輕時候喜歡的曲子,聲音卻好啞了。


    他還是倔強地笑,像以前那個在田野間奔跑的男孩一樣、像曾經蹲在村頭等著每年一次戲班子的少年一樣。


    囡囡是男人的女兒。


    老人說小女娃就得叫囡囡,賤名字總歸是容易養活些。


    所以女兒叫何囡囡。


    一想起她來,男人的心啊,就絞著絞著的痛。


    他自己本就孤苦伶仃,幸逢良人,這才有了一枝半果,可許是造化弄人,在生活初有些起色了的時候,愛妻便撒手人寰。


    隻留下繈褓中的囡囡和男人相依為命。


    男人哪兒會帶什麽小孩啊。


    還得多虧了住在這附近的王阿姨、李大媽、許阿嬸,幾個神神叨叨的中年婦人,幫著換尿布、合著買奶粉,才讓小女娃子沒至於被養成野小子。


    男人從胸膛那裏的掛墜拿出一張還沒有泛黃的照片,裏麵的女人巧笑嫣兮,有淡淡的嬰兒肥,卻能看出是一個樂觀的女子。


    這人呐……


    死了便沒了……


    有些時候何港也會想,或許便這樣去了也挺好,他早也就想自己的發妻了。


    他們一起從中國南邊的大山裏走出來,尋一個活路。


    那個年代……


    真苦啊。


    他們結伴而行,淌過多少山河,才來到大洋彼岸傳言中遍地黃金的大紐約。


    初來時,語言不通、沒有學識,居然隻能到老鄉的店裏幫忙洗刷碗筷。


    那些日子也算滿足。


    可有一日,一切都被毀了……


    兩個怪物闖進了他們的家,他們管那個綠色的叫浩克。


    然後……


    然後……


    “然後……”


    何港雙手揪住自己兩側的發鬢,他才三十不到,卻兩鬢斑白,操勞過度。


    妻子逝去時的慘狀還曆曆在目。


    終於,這個繃了好久的男人再也忍不住,死咬著嘴唇哭起來。


    他最後開始大聲地嚎哭。


    為自己悲慘的命運。


    也為可憐的女兒在他死後將要麵臨的生活。


    她還那麽小……


    她……


    “看來你需要我的幫助?”


    有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在他麵前。


    何港慌亂地擦拭淚水,他抬頭。


    那個人……


    “我叫奧爾德雷奇.基裏安。”


    “或許我能治好你的癌症。”


    他伸出手來。


    手掌中有熾烈的光。


    何港的眼睛被模糊得很嚴重。


    但這一刻,他隻覺得……


    仿佛若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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