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一看便知蘇若清是不欲懲罰王盞月。熙妃自然也瞧得出來。隻是如今她懷有身子,理直氣壯的,心裏有什麽不滿不經大腦思考就吐出口來。她道:“皇上,她衝撞了臣妾,就這麽放她回去了嗎?”


    蘇若清看她道:“不然你想怎樣?”


    熙妃張了張口,想說話時忽然對上蘇若清的眼,那淡淡的壓迫感和寒意像一塊石頭沉到了她的心底,她驀地就說不出話來。


    蘇若清看了看草地上的風箏,和綠草裏夾雜著的斑駁血跡,問:“愛妃還想要放風箏麽?”


    熙妃努力壓下心中不快,道:“臣妾忽覺風涼了些,天色已晚,又有些乏了,不如就回宮吧。”


    蘇若清道:“就依愛妃。”他淡淡瞟了一眼那隻風箏,隨後轉身攜著熙妃的手往回頭。身邊有眼識的太監去了兩個,將那隻風箏拾撿了起來。


    蘇若清陪著熙妃在福熙宮裏用過了晚膳,也就回了自己的寢宮。這時公公才把風箏奉上。


    蘇若清拿著那隻風箏,來回打量著,風箏做工精細,上麵的圖案繪畫得也十分精美,但卻筆觸柔婉,看得出來是出自女子之手。他想,像王盞月那般會放風箏的人,做這一隻風箏應該也不是難事。隻是那風箏線一頭的紅色,略有些刺眼。


    公公玲瓏心思,在旁說道:“王秀女真是心靈手巧,做得出這樣的風箏來,就這手藝,應該堪比京城裏專門做風箏的師傅了吧。”


    蘇若清看了看他,道:“你見過風箏師傅做的風箏?”


    公公幹笑,道:“奴才也隻是猜想。”見蘇若清的視線稍稍往風箏線上的血跡有所停頓,公公連忙又道,“對了,今日王秀女的手受傷,奴才已經吩咐太醫院送了藥過去了。”


    蘇若清不置可否。


    王盞月回到了儲秀宮裏,不一會兒太醫院就來了一名太醫,給她的手上藥包紮。等到太醫走後,幾個宮女莫名的興奮。


    王盞月道:“今天差點就栽在了熙妃娘娘的手上,你們看起來卻好像很開心?”


    宮女道:“我們是在為姑娘你開心呀!”


    王盞月淡淡笑了一下,不由想起下午時蘇若清清冷的語氣,她隻來得及草草看他一眼,那身影似乎還在自己的腦海中停留,揮之不去。她不悲不喜地道:“有什麽好值得開心的。”這個地方早知還是不該來的,她隻憑著自己一時腦熱,就鑽進了這水深火熱的宮牆。


    宮女道:“姑娘想啊,這太醫來給姑娘治傷,定然是皇上的旨意,皇上如若是不在意姑娘,怎會前腳一回儲秀宮後腳太醫就跟著到了呢?況且姑娘方才沒聽清楚嗎,皇上親口說了,姑娘何時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就何時去見他,說明姑娘想什麽時候見到皇上就什麽時候見呀,這可是天大的福氣!”


    然王盞月卻一點也看不出興奮的樣子,道:“並非是想見就見的,我若沒有錯,便是一輩子也別想見到了,皇上之所以那麽說,無非是想讓我認錯罷了。”


    宮女道:“可這普天之下,隻要是皇上認為錯了的那就是錯了的,姑娘何必執著於此呢,皇上這分明是在給姑娘機會呀,就認一個錯而已。在這後宮裏,每個人首先最要學會的便是忍辱負重了,像我們麵對上頭的,每天磕頭認錯不知多少次呢!”


    王盞月看向宮女,問:“你覺得我錯了麽?”


    宮女道:“姑娘沒有錯,錯就錯在熙妃娘娘實在太專橫跋扈。姑娘隻有忍一時之忍,才有可能……”


    王盞月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色,唇邊浮現出淡淡一笑來,道:“既然沒有錯還非得要認錯,他是皇上就可以如此是非顛倒麽,也不過如此。”


    宮女急得跺腳:“哎呀姑娘你怎麽就不明白呢,姑娘目前的處境是沒有對錯的,隻有獲得了皇上的恩寵以後才能有對的!”


    隻可惜,沒人說得動王盞月。


    蘇若清閑來無事的時候,便讓人去調查了一番王盞月的家世背景。呈上來的結果卻令他有些意外。


    世家小姐不假,才貌雙全性格孤僻。來京選秀並非她本意,為了拒絕選秀還鬧出過采花賊和自毀清白這樣的事情來,沒想到最後還是同意來京參加選秀。蘇若清不用想也知道,這其中想必就有葉宋的功勞。


    蘇若清似乎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好像葉宋也做過那樣偏激的事情。大抵,葉宋會選上她,真的是一點都不奇怪。


    公公在旁疑惑地說道:“皇上,您說這王秀女如此性情,她會主動來承認錯誤嗎?若是換成其他人,奴才估計當天晚上便會到皇上麵前低頭認錯了。”


    蘇若清淡淡道:“那你覺得以前的賢王妃若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她會來主動承認錯誤嗎?”


    公公思考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賢王妃可是出了名的烈性子啊。”


    冬至快到時,皇宮裏越發的冷肅了起來。隻有皇宮一角暖宮裏,有溫泉引進,池中蓮開,溫暖如春。


    王盞月讓人傳話,請求麵見皇上。都以為是她知道自己錯在什麽地方了,或者說就算是不知道也起碼懂得了審時度勢,否則她真有可能被安置在儲秀宮裏一輩子,然後被遺忘。


    天氣特別冷,依照上京的氣候,怕是再隔幾天就要下雪了。蘇若清安排在禦書房裏接見她,彼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王盞月進了禦書房以後見了禮,蘇若清正在忙事情,未曾抬頭看她一眼,隻吩咐道:“來人,賜座。”


    於是王盞月便坐在一旁悄然等候,她竟也耐得住性子,蘇若清忙了一個時辰,她便在椅子上坐了一個時辰,其間隻飲了兩杯熱茶,再無其他。


    等到禦書房裏掌起了燈,外麵天已經黑了,蘇若清才捏捏鼻梁,抬眼發現了王盞月。她手肘撐在椅把上,支著下顎,昏昏欲睡。腦袋睡偏了,就重重地啄一下。如此幾個回合,王盞月給啄醒了,她張開眼睛正了正身,不想麵前壓著一道黑影,抬頭去一看,見是蘇若清無聲無息地站在自己麵前,倒是愣了,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直到她看見蘇若清微微挑了一下眉,才回過神站起來,道:“皇上已經忙完了嗎?”


    蘇若清在旁邊坐了下來,公公上前奉上熱茶,他不鹹不淡道:“是,現在可以說說你的事了,你來找朕,便是來承認錯誤的麽?”


    王盞月看他飲茶的樣子,嫋嫋霧氣浮起,襯得那清冷的眉眼遙遙如畫。她應道:“是。”


    “那你錯在哪兒了?”


    王盞月收斂心神,道:“錯在不該貿然入宮來。這後宮以皇上為尊,後宮的女人都學會了曲意奉承,即使是對的也要說成是錯的,但是請恕民女無法學會這一點。”


    蘇若清道:“你就隻想通了這個?”


    王盞月道:“是的。”她在蘇若清麵前跪了下來,仍舊是不卑不亢的,“民女鬥膽前來,就是向皇上承認錯誤,並且請求皇上放民女出宮。皇上是明君,不會為難民女一個小女子,後宮佳麗眾多,不缺小女子一個,但將民女困在儲秀宮卻是耽擱民女一輩子的事情,民女也想趁著過年前能夠回鄉與家人團聚。”


    王盞月說完以後,禦書房裏便是一陣寂靜。蘇若清沒有任何回應,也沒有讓她起身。良久,才道:“你鬥膽說的這一番話,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王盞月道:“如果民女說錯了,還請皇上指正。”


    “既然一開始就對這件事情是抗拒的,你為什麽又要貿然入宮來?”蘇若清問。


    王盞月沉默一會兒,悶悶道:“因為有人說,皇上喜歡下棋,喜歡釣魚,喜歡看書、寫字、畫畫,喜歡聽故事,喜歡有人陪著吃飯。”


    蘇若清執著茶杯的手驀地一頓,眼神飄忽而幽邃,道:“就因為這個?”


    “大抵,皇上喜歡的這些,民女也是喜歡的。”


    蘇若清看著她跪著的身影,一張臉低低垂著,隱隱看得見白皙的額頭和額上的幾縷發,他又問:“那天夜裏,你說你知道朕也是指這些嗎?”


    王盞月忽然抬起頭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那一抹淡然的笑容令滿室生輝,搖了搖頭道:“起初民女也以為是這樣,但是現在民女明白了,皇上與民女所知道的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皇上的那一麵,不是每個人都有緣看得到吧。既然無緣,皇上就準許民女回家團圓吧。”


    蘇若清麵前是空空的棋盤,他手裏可有可無地拈了一枚棋子,道:“你說你也喜歡下棋,不介意的話就來陪朕下一局,你贏了的話,朕明日就讓人送你出宮。”


    王盞月道:“民女怎敢有膽勝過皇上,縱然有膽,也技不如人。”


    蘇若清睨了她一眼,道:“你有膽子說出那樣一番話來,卻沒膽子與朕下棋,說來朕會相信麽。至於是否技不如人,試了才知道,順便讓朕看看你出宮的決心到底有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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